第一章
冷,是陈默意识回归时唯一清晰的感觉。一种湿漉漉的、渗入骨髓的寒冷,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遍全身。紧随其后的是坚硬,身下并非床铺,而是某种粗糙、硌人的表面,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腐烂食物的酸馊、尿液挥发的臊气、垃圾堆沤久的霉烂,还有冬天本身冰冷的铁锈味。他猛地睁开眼。
视野被狭窄、肮脏的巷壁框住。头顶是城市黎明前灰蒙蒙、压得极低的天空,几缕惨淡的光线费力地挤过高楼之间的缝隙,吝啬地洒落下来。他躺在一个大型垃圾箱旁边,半个身子陷在湿冷的污水中,身体冻得几乎麻木,每一次呼吸都带出长长的白气,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是谁这个问题像一个巨大的黑洞,瞬间吞噬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意识。大脑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名字、面孔、过往的片段,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虚无。恐慌像冰冷的蛇,倏地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挣扎着坐起来,破旧单薄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冷,几乎无法提供任何御寒的作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肮脏,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垢,手臂上有些擦伤和淤青,不知是何时留下的。一阵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如同有钢锥在太阳穴上狠命凿击,他闷哼一声,抱住头蜷缩起来。这疼痛是真实的,但这具身体,这个名字——陈默一个模糊的音节在空洞的脑海里升起,带来一丝微弱的归属感,但依旧没有任何画面与之相连——却是如此陌生。
巷子外面传来城市苏醒的喧嚣:车辆驶过湿漉漉路面的呼啸,远处隐约的喇叭声,还有行人匆忙的脚步声。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腿虚弱得发抖。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凶猛地撕咬着他的胃。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到点吃的。
拖着沉重的步子,他挪到了巷口。外面的世界像一个巨大的、嘈杂的万花筒,刺眼的光线、飞驰的汽车、行色匆匆衣着各异的人群、琳琅满目橱窗里反射的光斑……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头晕目眩,感到一种强烈的格格不入和被排斥感。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个干涩嘶哑的音节,试图向一个路过的、穿着厚实羽绒服的女人询问。女人瞥了他一眼,被他褴褛的衣衫和身上的异味所惊,眼中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和厌恶,像避开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加快脚步绕开了他。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站在街角的便利店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过他,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警棍上。
世界对他关上了门。他只能凭着本能,沿着城市边缘最破败、最无人问津的区域漫无目的地游荡。翻找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运气好时能找到半块发霉僵硬的面包或沾着油污的残羹,囫囵塞进嘴里,胃里一阵翻搅。夜晚,他蜷缩在废弃公交车冰冷的地板上,或是桥洞下漏风的角落,听着寒风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间凄厉地呜咽,身体在单薄衣物下瑟瑟发抖。雨水在某个深夜不期而至,冰冷的雨点密集地砸落,瞬间将他浇透,寒意如同毒液般渗透每一寸皮肤。他只能缩在桥洞最深的角落,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意识在寒冷和饥饿的夹击下渐渐模糊。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无边无际的流浪和绝望,何时才是尽头
几天或者更久时间在饥饿和寒冷中失去了刻度。陈默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提线木偶,麻木地移动着。某个黄昏,天空被涂抹成一片浑浊的铁锈红,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正沿着一条堆满建筑垃圾的荒废道路蹒跚前行,路边是倾倒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就在这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他。并非来自外界的声音或景象,而是源于他混沌一片的大脑深处,一种混杂着强烈不安、尖锐恐惧和某种病态到无法抗拒的……召唤感。这感觉如此突兀,如此蛮横,瞬间压倒了饥饿和寒冷带来的生理痛苦。它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他麻木的意识,指向道路尽头那片被浓重暮霭笼罩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