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方,微微哆嗦着,划不出一个清晰的起始点。
纸上的铅字印得清清楚楚——亲属监护人确认签名:____________________。
雨水顺着他的手腕滑落,滴在姓名栏旁边的空白处,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
许裴安。
他在哪儿
这具躺在冰冷担架上、盖着塑料布的东西……真的是他吗
那个会弹冰冷彻骨的曲调,却说咖啡可能没有日子苦的青年那个在暴雨天台上问他坠落会不会变成星星的疯子那个靠在他肩上,说要成为照着他那颗星的……人
现实像冰锥一样凿进心脏最深处。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死死锁定在那个等待签名的横线上。那不是一个位置,而是一个巨大的、正在吞噬一切的黑色豁口。
笔尖最终带着决绝的沉重落下,在纸上划拉出僵硬的、不成形的墨迹。每一笔都拉得极其艰难,歪歪扭扭,如同在泥沼中用残肢刻下的符号。三个字写得支离破碎,几乎辨认不出原本的形态,被雨水和不知名体液迅速糊开。
最后一个笔画拖拽完成。
墨迹像是凝固的焦油,带着冰冷的吸附感。他松手,那支笔啪嗒一声掉入泥水中。
冰凉的指印覆盖在了墨迹未干的签名上,混合着泥泞,形成一个混沌模糊的印记。一个无法辩驳的、亲手缔结的契约。
警官面无表情地收回纸笔,迅速放入防水文件夹内。
相关处理后事安排和警方后续需要……请联系户籍地或暂住地管理部门……后续会有专人与您对接。警官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播放录好的磁带,节哀。
节哀二字像两根冰冷的铁钉,直直钉进江回绵的耳膜。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半跪在泥泞里的姿势,背脊僵直,像一尊被遗弃在风雨中剥落了彩绘的湿冷石俑。
冷。前所未有的冷意从被泥水浸透的裤腿、腰腹一路钻上来,紧紧裹住了内脏,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只有胃部深处仍在残留性地轻微痉挛抽搐。
脚步声散开了。棚子里剩下的人影在晃动,白大褂、荧光马甲、低声的交流声……担架床的轮子滚过不平整的地面,发出沉闷的碾压声,伴随着厚重的塑料布重新覆盖上去时那种黏腻、湿冷的摩擦轻响。
……身份确认完毕,收队吧。
……移交……冰柜……
……家属情绪非常不稳定……联系一下后续的心理安抚渠道
隐约的话语碎片飘过,最终也被淅沥不断的雨声吞没。
一种巨大的、彻底的真空感骤然降临。
结束了。关于许裴安此生的全部痕迹,在这个冰冷、腥臭、灌满风与雨的临时工棚里,被几张纸、一次签字、一块重新盖上的塑料布……做了最终的了结。
那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变成了一份签了名字的……处理文件
江回绵挣扎着用麻木僵硬的手撑地,试图站起来。膝盖传来刺骨的冰冷和酸痛。他摇晃了一下,勉强站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片刚刚停放担架的水泥地面。
那里残留着深灰色的湿痕轮廓——一个模糊的人形。边缘已经被无数踩踏的泥脚印污染得不成样子。人形的中央位置,散落着一小片深绿色的、粘稠的……大概是江底拉上来的某种腐败水草残余而在那片湿痕的边缘泥污里,一个被踩了半脚的东西闪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是一枚小小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圆形的……衬衫纽扣。贝壳材质,表面已经划花了,还沾着泥点。
它属于谁是许裴安衣服上遗落的吗
江回绵的目光死死粘在那颗纽扣上,如同抓住一块漂浮的浮木。它微不足道,冰冷,污秽,却又像一个刺眼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