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那点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空洞死寂的瞳孔里，却没有激起丝毫波澜。他微微倾斜手腕，将那一簇小小的火焰，精准地、决绝地，引向了地上最干燥的那片枯叶。

    火焰舔舐上去，瞬间得到了滋养。橘红色的光猛地一窜！那片枯叶蜷曲、焦黑，化作一小团明亮的火，贪婪地扑向旁边的干草。火势骤然扩大！发出噼啪的细微爆裂声。

    他不再看那迅速蔓延的火舌。他扔掉了火折子，动作迟缓而沉重地，重新跪坐在地上，就在那迅速燃起的火焰旁边。他伸出双臂，带着一种近乎拥抱的姿势，将地上那张断弦的旧琵琶，还有旁边那半块冰冷的莲花玉佩，一起，轻轻地、紧紧地揽入了自己怀中。

    火焰，已经爬上了他的衣角。那褴褛的、沾满泥污的布料，如同最干燥的引火物，瞬间被点燃！橘红色的火苗发出呼的一声轻啸，欢快地向上窜起，贪婪地舔舐着他枯瘦的手臂、佝偻的脊背、花白的头发……

    他没有挣扎，没有惨叫。甚至没有一丝痛苦的抽搐。

    他只是抱着那冰冷的琵琶和玉佩，紧紧地抱着，仿佛要将它们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微微仰起头，布满污垢和深刻皱纹的脸上，被跳跃的火焰照亮。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望着长亭外沉沉的无边夜色，望着天边那轮清寒依旧的冷月。

    火光迅速吞噬了他。一个明亮的人形火焰在长亭中央猛烈燃烧，橘红的光焰跳跃升腾，扭曲着周围的空气，发出沉闷的哔啵声。火焰中，琵琶的轮廓在高温下扭曲、变形，发出木头断裂的呻吟。那半块玉佩在火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火焰照亮了空寂的长亭，也照亮了亭外石阶的缝隙。

    在那道被旅人无数次凝望、被阿晚的琵琶无数次触碰的石缝里，那株早已枯死、被尘埃彻底掩埋的野菊根部，一点微弱的、纯白的光点，在炽热的火光与清冷的月光交织下，极其突兀地、极其倔强地，颤巍巍地探了出来。

    一片柔嫩的花瓣。

    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在旅人燃烧的躯体所散发出的惊人热浪与月光清辉的共同笼罩下，在那簌簌落下的、带着火星余温的灰烬覆盖下，那株枯死的野菊，竟奇迹般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蜷缩的茎叶，在火焰与月光交织的光影中，绽开了一朵小小的、却无比洁白的花！

    花瓣纤薄，纯净无瑕，在热浪中微微摇曳，仿佛凝聚了所有等待的哀伤与最后释然的宁静，散发出一种近乎虚幻的、凄艳绝伦的美。

    火焰越烧越旺，吞噬着一切。那朵洁白的小花在火光的边缘摇曳，在月光下静静绽放，在飘落的灰烬中，无声地注视着长亭中央那团最终缓缓坍缩下去的、炽热的、最终归于沉寂的暗红余烬。

    琵琶、玉佩、旅人……所有有形之物，尽化飞灰。

    风又起了，呜咽着穿过空亭，卷起地上尚有余温的灰烬和那几片断裂的焦黑琵琶残骸，打着旋儿，追逐着月光里早已消散的微尘，也轻轻拂过石缝里那朵在灰烬与月光中静静绽放的白色野菊，最终飘散在无边无际的、永恒的沉沉夜色里。

    长亭依旧矗立，石阶冰冷。月光无声流淌，照亮一地寂寥的余烬，和石缝中那朵小小的、孤独的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