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将这最后的生命也彻底冻结、凝塑、镶嵌进永恒的珍藏。
龙……龙宫……爷爷临终前绝望呜咽的词句,像垂死前的咒语在耳边回响。
逃!还能逃去哪儿珍珠茧下,月珠之下……目光触及水下那块被压着的、如沉舟般半露的蚌壳碎片!
来不及想了!那冰冷光线针扎般的刺痛已深入骨髓!他手脚并用,像一只被烫到的猫,从那巨大的珍珠之棺顶端翻滚而下,噗通一声直直栽进墨绿的水里!冰寒刺骨,激得他瞬间窒息。无数细小的气泡裹着死亡的白色微尘(那是方才尚未凝结的珍珠粉末)升腾而起。
他呛着水,拼命划动手脚,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半截沉没在水下的巨蚌残骸。巨大的蚌壳边缘如黑色峭壁斜插在水中,他像找到救命浮木,手肘膝盖蹭在粗糙的边沿皮开肉绽,也浑然不顾。他紧贴残骸粗糙冰凉的内壁,不顾一切地向里挤、向最深最暗的角落缩去。如同归巢的病兽。
就在他拼命蜷缩进蚌壳深处的残骸的那一刻,月珠投射而来的千百道致命光束,也追踪而至!光线在水下不再集中,变得稀疏而扭曲,带着诡异的光晕扫过蚌壳残骸的边缘、内壁。小鱼紧闭双眼,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僵硬得如同石头。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些冰冷的光束擦过他的小腿、后背,甚至头皮。每一次光线掠过被残骸划破的血肉伤口,都带来瞬间凝结般的僵硬刺痛,仿佛连血液都要停止流动。身下冰冷粗糙的蚌壳仿佛瞬间拥有了生命,那坚硬内壁的触感紧紧压迫着他,带着死亡气息的沉重阴冷。
光束在外面水流中徒劳地逡巡、穿刺、扭曲旋转。小鱼死死抵住湿滑阴冷的蚌壳内壁,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腔弥漫。时间失去了意义,在那针扎蚁噬的冰冷光束威胁下,每一口吸入的冰冷湖水都沉重如铅。他只能把自己缩得更紧、更深,如同胚胎躲避着母体之外的毁灭风暴。
终于,也许是许久之后,也许是片刻之间,那水底游走穿刺的冰冷针光,渐渐变弱、消散。仿佛月珠失去了目标,或是被其他微澜所扰。致命的压力悄然退去。
劫后余生的颤抖再也无法抑制。冰凉的水流包裹着撕裂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他蜷在冰冷的蚌壳残骸里,浑身不停地发抖,如同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冰冷的水浸透他单薄的衣衫,渗透进每一寸皮肤。意识在麻木与剧痛之间飘浮。
不知过了多久,湖水冰冷刺骨,蚌壳残骸深处唯一的慰藉或许仅是那一点点隔绝水流的黑暗。小鱼精疲力竭地昏厥过去,又被伤口的刺骨冰冷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惊醒。他强迫自己向外看。水面上一片死寂。他鼓起最后一丝力气,从冰冷黑暗的蚌壳庇护所爬出。
天光不知何时从浓墨中渗出了一丝灰白,微弱地洒在浩瀚如黑玉的湖面,足以勾勒出一个孩子眼中足以冻结心魂的景象:
昨夜那座炊烟袅袅、人声鼎沸的村庄所在的小小岬角,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庞大、光滑、毫无瑕疵的乳白巨卵!它取代了原本的陆地边缘,光滑的弧线在灰白天光下闪耀着虚假而冰冷的、属于珍珠的色泽,带着绝对的沉默与死亡的重量,镶嵌在深墨色的湖水中。整个村子,他认识的人们,陈三刀的青砖大屋,那口深井边的老槐树……都被永远封进了这颗无情的巨卵深处,化为永恒的珍藏。没有声音,没有痕迹,只有一种凝固的、巨大的、足以吞噬灵魂的死。
唯一剩下的,只有他自己。一个孤零零、湿漉漉的孩童,和眼前这一望无垠的、冰凉的、吞噬了故园一切的死水。他甚至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哭泣。只有无尽的寒冷,和那只嵌入一枚小小贝壳碎屑、兀自刺痛的右手掌心。那碎屑微微蠕动了一下,仿佛带着最后一丝暖意,又像是无声的诅咒烙印。
晨曦尚未完全撕开沉沉的暮霭,天海一片死寂的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