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同久病之人,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仿佛所有的血色和生气都被抽干了。然而,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支撑着那具仿佛只剩下空壳的身体。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对母亲那怨毒绝望的注视,毫无反应。
奶奶王秀芬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深刻的皱纹扭曲成一个痛苦、悔恨、怨毒交织的漩涡。浑浊的老泪无声地奔涌而出,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一只枯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死死地、痉挛般地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仿佛那里有把刀在剜她的心。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如同濒死般的气流声,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有意义的音节。那一刻,她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充满无尽怨毒与绝望的活化石。
法官的法槌沉重落下,敲击声在寂静的法庭里回荡,宣判着命运:
……被告人张桂芬,犯故意杀人罪(未遂),情节特别恶劣,系雇凶杀人主犯……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同案犯王强(刀哥)……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从犯XXX判处……
被告人张龙龙,犯包庇罪、敲诈勒索罪(未遂)……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十五年!
姑姑张桂芬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一般的哀鸣,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像一袋垃圾般瘫软在被告席上。表弟张龙龙被法警带离时,脸上依旧是一片茫然和麻木,似乎还没从那场国服韩信的幻梦中完全清醒过来,不明白这冰冷的现实意味着什么。
尘埃落定。法律的巨轮碾过贪婪与罪恶,留下冰冷的刑期和一地狼藉的亲情。
几个月后,深秋。梧桐叶落尽了,只剩下光秃的枝桠在灰白的天空下伸展。我独自开着那辆白色的小Polo,驶向那个劫后余生的小区。车子驶过地下车库入口,惨白的灯光依旧,那股混杂着机油、尘土和霉腐的冰冷气息依稀可辨,但那份曾让我窒息的恐惧感,已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去,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恍如隔世的平静。停好车,锁门,走向单元门。午后的阳光带着薄薄的暖意,却驱不散深秋的萧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陌生本地号码。
我停下脚步,站在单元门外那片小小的光秃树影下,接通了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苍老、沙哑、虚弱得几乎要被电流声淹没的声音,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乡音和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
……晓……晓晓是……是晓晓吗我……我是奶奶……
声音里透着一种行将就木的衰败和浓重的药味。
奶奶
我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哎……哎……
她连声应着,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在耗尽最后的力气,晓晓……奶奶……奶奶对不起你……奶奶糊涂啊……老糊涂了啊……
压抑的、浑浊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夹杂着剧烈的咳嗽,你姑姑……她该死……她黑了心肝……害了你……也害了龙龙啊……我的龙龙……他才多大啊……要在那里面关两年……奶奶……奶奶心都碎了啊……碎成渣了……
哭声陡然变得凄厉,充满了绝望的自怜。
……
我沉默着,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深秋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晓晓……
她的声音陡然一变,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你劝劝你爸……让他回来……回来看看我,行不行奶奶……奶奶快不行了……医生说了……也就……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儿了……就想……就想再看看我儿……成子……我的成子啊……
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