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
我沿着灯火通明却行人寥寥的街道边缘,漫无目的地走着。城市的霓虹在视网膜上晕开模糊的光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带着一种大战过后的余悸和近乎麻木的疲惫。指尖,尤其是那道新鲜的伤痕,依旧残留着施坦威琴键冰冷坚硬的触感,还有……傅承砚最后那绝望崩溃的眼神带来的、一丝极其微弱却挥之不去的刺痛。
不知走了多久,一阵断续的、严重走调的琴声飘了过来,笨拙地撕扯着夜的寂静。我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街角一盏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外套的流浪艺人,正专注地对付着一把破旧的小提琴。琴身斑驳,琴弦看起来也松松垮垮。他闭着眼,身体随着自己制造出的、几乎不成旋律的噪音而夸张地摇晃着。拉的是……贝多芬的《月光》第一乐章。那本该是月光流淌、宁静忧伤的旋律,在他手下变得支离破碎,荒腔走板,带着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悲壮感。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
那刺耳、滑稽、完全不成调的琴声,像一个巨大的、粗糙的橡皮擦,蛮横地擦过我被施坦威的冰冷和傅承砚的绝望所占据的脑海。奇怪的是,这噪音并没有让我烦躁,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
七年前,就是这首《月光》,是我耐心地、一个音符一个音符教给傅承砚的第一支曲子。那时他笨拙的手指按在琴键上,偶尔弹错,会孩子气地懊恼,然后转过头,对我露出一个带着点讨好、又无比明亮的笑容。那个笑容里,曾经承载着我以为的全世界。
如今,那纯净的旋律被时间、被背叛、被这流浪艺人拉得面目全非,像一面被狠狠摔碎的镜子。
听着这荒腔走板的嗓音,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关于《月光》的温柔记忆,那些伴随着傅承砚笨拙琴音的心跳和甜蜜,忽然变得极其遥远,极其模糊。它们被这现实的、粗糙的噪音覆盖、冲刷,最终……似乎也真的褪去了那层令人心碎的光晕,变得……不再那么痛了。
【11】
一种极其缓慢的、如同冰河解冻般的释然,开始从心底最深处,一丝丝地渗透出来。
我走了过去,停在那位沉浸在自己音乐世界里的流浪艺人面前。他浑然不觉,依旧闭着眼,与那把破旧的小提琴激烈地搏斗着。
我从手包里拿出钱包,里面只有几张零散的纸币。我俯下身,将其中一张面额最大的,轻轻地放进他脚边敞开的、同样破旧的琴盒里。
纸币落下的声音很轻,但他似乎感觉到了。琴声戛然而止。他猛地睁开眼,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惊讶和一丝茫然,看向我,又看向琴盒里的钱。
我没有说话,只是在他抬头看向我的瞬间,对着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弯了一下唇角。
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笑容,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肌肉牵动的弧度。
然后,我直起身,不再停留,继续沿着路灯昏暗的光带向前走去。
脚步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一些。城市浑浊的风吹拂在脸上,带着尘埃和远处食物的气息。我抬起头,夜空是城市常见的灰紫色,被霓虹染得发亮,看不见星光。
只有一弯清冷的、薄薄的弦月,孤悬在天际,洒下朦胧而淡薄的光辉。
那月光无声地流淌下来,落在我空空如也的双手上。手上什么也没有了。没有琴谱,没有孩子,没有沉重的爱恨,也没有那架冰冷华丽的施坦威。
只有月光,干干净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