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幼殇
宫内,朱高炽卸去繁重的朝服,揉着酸涩的眉心准备就寝。案头的烛火忽明忽暗,未批阅完的《河工修缮疏》在穿堂风中沙沙作响,墨迹未干的朱批旁,还压着半块吃剩的粽子——这是张妍特意命人送来的端午应景吃食。
"太子爷!大事不好了!"随着一声凄厉的喊叫,值夜太监撞开雕花木门,跌坐在地,"清仪小主子怕是……怕是要……过不了这关了!"
朱高炽手中的茶盏"当啷"坠地,青瓷碎片溅在青砖上,发出刺耳的脆响。茶汤在蟠龙纹地砖上蜿蜒,宛如一道猩红的血迹。
朱瞻基正在偏殿研读兵书,听到动静后,连官靴都来不及穿好,趿拉着鞋便冲了出来。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目光中皆是惊恐与难以置信——三日前明明已经好转的病情,怎会突然急转直下?
夜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在琉璃瓦上叮咚作响。朱高炽和朱瞻基举着油纸伞,顶着雨幕狂奔,常服很快被浇得透湿,发梢滴落的水珠混着雨水,模糊了视线。宫道两侧的宫灯在风雨中摇曳,晕开的暖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忽而扭曲变形,恍若鬼魅。
安贵妃寝宫内,景象惨烈得令人窒息。檀木床榻四周垂着茜色纱帐,此刻却被胡乱扯开,露出床上气若游丝的朱清仪。小姑娘蜷缩在锦被中,小脸惨白如纸,往日粉嫩的唇瓣此刻泛着青紫,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闻。安贵妃披散着头发,绣着金线牡丹的寝衣沾满药渍,正死死攥着女儿的手,哭得肝肠寸断。她的发髻早已松散,几缕发丝黏在泪痕纵横的脸上,往日明艳的妆容被泪水冲得一塌糊涂,整个人失魂落魄,仿佛苍老了十岁。
"清仪!我的儿啊!"安贵妃的哭喊撕心裂肺,在空旷的寝殿内回荡,"你醒醒!你不能丢下母亲啊!"
几个宫女缩在墙角,红着眼圈抹泪,抽噎声此起彼伏。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熏香混合的气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哥……哥哥……"朱清仪突然艰难地转动眼珠,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微弱的字。
朱高炽抢步上前,跪在床边,触到她冰凉的手指时,浑身一震——这双手,前日还攥着彩漆皮球满院跑,如今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如同爬满蛛网。
李春垂着头,白胡子随着叹息微微颤动,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愧疚:"回禀太子,起初病症集中于肺部,臣等按照疟疾施治,确有好转。"
他展开皱巴巴的脉案,墨迹被水渍晕染得模糊不清:"可昨夜丑时三刻,病情急转直下,邪毒突然蔓延至五脏六腑……"老太医声音哽咽,浑浊的老眼里泛起泪花,"便是扁鹊、华佗在世,也……也无力回天了……"
朱高炽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渗出血来。雕花窗棂外,雨势愈发猛烈,狂风裹挟着雨点砸在窗纸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他挥退众人,房内顿时陷入死寂,唯有安贵妃压抑的啜泣声,和朱清仪微弱的喘息声交织,令人心碎。
"哥……"女孩突然攥紧他的手指,指尖的力气大得惊人。朱高炽俯身时,闻到她发间残留的苦药味,混着淡淡的奶香气——那是属于孩童独有的气息。朱清仪的瞳孔涣散,却死死盯着虚空,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眼神中既有恐惧,又有一丝期待。
"我听到……爹爹说……让我先走……"朱清仪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父皇说不要怕黑……他说很快就来找清仪……"
朱高炽和朱瞻基如遭雷击,寒毛倒竖。朱瞻基踉跄着扶住桌案,碰倒的药碗"哗啦"碎裂,瓷片在青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朱高炽感觉后颈发凉,父亲此刻正在漠北征战,女儿却在千里之外说出这样的话,任谁听了都毛骨悚然。难道这是冥冥中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