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熄灭,但那厚厚一沓钞票就放在他枕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散发着新纸特有的、冰冷又诱惑的油墨气味。
他微微偏头,看到奶奶红肿的眼睛和爷爷依旧带着巨大困惑与担忧的脸。
爷,奶,他声音沙哑干涩,钱是真的。那东西叫松茸,城里饭馆有钱人爱吃,稀罕。我能找到。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向爷爷:学费五十块……他拿起上面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
收好!奶给你缝死在被子里!奶奶一把抢过,像护崽的老母鸡,死死攥紧,飞快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内袋。
吴亮亮目光越过爷爷奶奶,落在墙角那把闪着寒光的锄头上,又看向窗外连绵的、仿佛囚笼般的苍茫大山。松茸季短暂,山里人多眼杂,一旦消息传开,这无本买卖就做不成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牵动全身伤痕,疼得龇牙咧嘴。不能光我一个人挖。他看着奶奶因疑惑而睁大的眼睛,爷,奶,咱们……收山货!
收山货
班主任老张的眼睛透过厚厚的玻璃片射出难以置信的寒光。他手里紧紧捏着一支半截红色粉笔,关节捏得发白。午休时间空荡荡的教室里弥漫着刺鼻的粉笔灰和汗味混合的气息。吴亮亮被叫到了教师办公室,几个没课的老师也斜眼瞟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老张猛地一拍讲台,粉笔末簌簌落下。吴亮亮!你才多大!嗯刚上初一!不好好读书念经(教科书),倒腾起买卖来了简直胡闹!你爹妈把你送来是让你学知识的!不是让你当二道贩子钻钱眼里的!
吴亮亮低着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打了补丁的解放鞋鞋尖,没吭声。
你以为弄点山蘑菇撞了大运,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这山货买卖水多深你知道吗压秤、以次充好、赖账拖款……那是你一个小娃儿家玩得转的老张气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那些收山货的老油子坑不死你!你这是不务正业!歪门邪道!回去给我好好写份检讨!这事没完!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吴亮亮脸上。
老师,吴亮亮抬起头,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黑亮的眼睛里没有一点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惊慌失措,收不成货,就没钱吃饭,没钱念书。
老张噎住了。那句知识改变命运的惯用鸡汤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眼前这孩子褴褛的衣衫、瘦小的身板、固执的眼神,都无声地彰显着一个冰冷的现实——在填饱肚子面前,再漂亮的道德训诫都苍白无力。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烦躁不耐的挥手:滚滚滚!回去上课!但这事我记下了!再敢不务正业……
吴亮亮转身走出办公室,背后是老张气咻咻的嘟囔和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压低却清晰的议论:唉,穷啊……娃儿精怪,胆也大。瞎折腾,迟早摔跟头。
回到村里,消息像风一样早已传开。他背回两千多块巨款的消息在闭塞的山村炸开了锅。走到半路就遇到了王婆,李家婶子,还有几个平日里不太走动的乡亲,脸上堆着好奇又掺杂着试探的笑围上来打听。
亮伢子,听说你发财啦
那种金蘑菇在哪挖的
听说城里人给钱大方得很哩
王婆更是扯着他胳膊,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家二小子在县城念书,认识收购站的人,亮伢子,下回你去城里,让二小跟你去!保准能谈个高价!
吴亮亮低着头,含糊地应付着:运气好,碰上了……脚步匆匆地往家赶。他清楚,村里的眼睛都盯着。松茸的秘密守不住太久,必须快!
当天晚上,昏黄的煤油灯下。爷爷坐在小木凳上,闷头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奶奶抱着针线笸箩,一遍遍摸着那沓钞票,脸上的忧虑却比惊喜更重。
亮伢子,收山货……本钱搁哪爷爷吐出一口浓烟,人家送货来,不得先给钱就这一回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