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烛泪无声药香凝
烛光跳跃。
几案上那盏白瓷油灯里盛着的菜籽油有些浊了,灯捻上结了一小团焦黑的蕊花,将晕黄的灯火顶得微微摇晃,在墙壁上拉扯出扭曲晃动的、巨大不安的黑影。空气里的姜糖蛋花汤气味尚未散尽,与湿冷的雨水气息、元兵甲胄上带来的铁锈腥膻混作一团,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云无岫坐回雅座。灯影幢幢,她的面容半明半暗,沉静依旧,唯有垂放于膝头的手,在宽袖遮掩下,一根纤细的食指指尖微不可察地蜷曲着,指甲边缘一丝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纹下方,渗出丁点暗红的血痕,被她宽袖的细棉布悄无声息地按去。方才门缝间那一瞬的推搏与拉扯,指尖不慎蹭到了粗糙木刺。细微的疼痛如通针刺,让她保持清醒。
她抬眸,望向柜台后通往内室的那扇侧门,那扇被玄衣卫校尉鹰隼般的目光反复逡巡过的门。方才士卒试图闯入时被她喝止的瞬间……
门板内侧的黑暗深处,就在门槛边缘,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沾着黑黄泥泞的湿痕正极其缓慢地洇开!那是刚才卫沧澜扑跌进来时,鞋底和裤管上裹挟的泥水留下的痕迹!位置恰好在门缝阴影处,若非此时油灯的光晕恰好能斜斜地、微弱地投射一点到门槛附近,绝难发现!
玄衣卫那几盏牛油火把的光若再偏一分,若那士卒推门的手再快一步,甚至若她的“闺房清誉”之词未能让其稍有踌躇……此地已成修罗场!云无岫的呼吸微不可察地窒了半分。
通向后厨的蓝布门帘被一只犹带颤抖的小手撩开。钟离莺瘦小的身影钻了出来,小脸上惊悸未消,面颊还沾着一小块蛋花的干渍,眼神带着后怕的余震望向云无岫。
云无岫目光平静地与她交汇,几不可察地略一点头,随即微微侧首,下巴朝方才卫沧澜被带入后厨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示意了一下。钟离莺立刻会意,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手脚麻利地拾掇起地上散落的碎瓷片和黏腻汤水。
灯下,云无岫重新提起案上的白瓷茶壶。壶腹内壁,滚水激荡发出空洞的回声。她手腕稳定,缓缓将尚带余温的茶水注入一只空杯。水线流泻,在静得能听清烛花爆裂声的室内发出细微的响动。
“莺儿,”
云无岫的声音响起,如通投入古井的石子,打破了这凝滞的寂静,却又显得异常自然,“后院墙角处风大,昨日晾的那篓老枞茶叶,夜里怕会着了凉气,明日茶汤便没了厚重骨韵。去把茶叶篓子挪到灶间通风处吧,就放在矮桌旁。”
“哎,晓得了,姐姐!”钟离莺脆声应着,动作愈发麻利,手脚不停地清理着地上的狼藉,一边飞快地瞥了一眼云无岫。茶篓子就在灶间矮桌旁?那地窖入口也就在矮桌下!挪茶篓子是假,查看动静是真!钟离莺心领神会,动作更快了些。
外面街道上,雨势略小了,从瓢泼转为绵密。但兵士皮靴踏过青石板的沉闷回响、甲叶铿锵的碰撞声、高声盘查路人的粗砺呼喝声、偶尔响起的、意味不明的尖锐哨音,却此起彼伏,织成一张越来越紧、窒息般的无形罗网,笼罩在“竹溪居”四围的每一寸空气里。玄衣卫并未远离。
云无岫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唇齿间尽是凉意。她的视线越过杯沿,扫过大门处尚未干涸的泥泞脚印,扫过门外浓黑如墨、却被远处搜查火把不时映亮一角的夜色。忽然,她放下茶杯,素手执起桌上一柄纤巧的牛角梳篦,竟是慢条斯理地梳理起方才在推搡间散落的一缕发丝来。动作温婉平和,仿佛门外那些甲兵碰撞声和厉喝声只是戏台上遥远的锣鼓点。
钟离莺收拾完地面狼藉,利落地取了块干布抹净水痕,动作迅捷无声地掀开后厨门帘钻了进去。她脚步声消失在门帘之后。
寂静重新掌控。只是这一次的寂静,像一张拉记的弓弦,绷得人耳膜发胀。云无岫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