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对镜习·笑惊侍从魂
夜,深得像泼了浓墨。
镇国公府,听松苑寝殿内,青铜仙鹤灯吐着昏黄的光,将谢珩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矗立在巨大的紫檀木缠枝莲纹落地镜前。镜面光洁如水,清晰地映出他年轻、俊美却紧绷如铁的面容。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削,薄唇紧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下颌线绷得如通拉记的弓弦。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白日里翻涌的狂喜、焦灼、杀意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专注,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已。
怀里,那张冰凉坚韧的金丝混绞渔网,如通护心镜般紧贴着胸膛,带来一丝微弱的、虚幻的安全感。然而,卫铮带来的最新消息——周文清提前潜入长公主府后巷——却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他的神经末梢,时刻提醒着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可能提前引爆。
时间,不再是按天算,而是按刻,按息!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监控周文清、准备渔网是外部的防御,但他自已呢?前世那个冷酷、疏离、视她如棋子的谢珩,正是将她推入深渊的帮凶之一!
改变!必须从他自已开始改变!
可…怎么变?
谢珩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权谋倾轧、沙场征伐、甚至朝堂辩难,他都能运筹帷幄,杀伐决断。但如何表达…善意?如何展现…温柔?如何让她不再用那种警惕、困惑、如通看“异常行为”的目光审视自已?这些对他来说,比最复杂的兵法阵图还要艰深晦涩。
他努力回忆着。回忆前世那些所谓的“风流才子”、“温柔郎君”是如何笑的?是嘴角上扬多少度?眼睛弯成什么弧度?牙齿露几颗?记忆里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和那些人在他面前谄媚、畏惧或虚伪的假笑,令人作呕。
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如通操纵一具陌生的木偶,牵动自已脸颊的肌肉。
镜子里,那紧抿的薄唇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向两侧拉扯。嘴角的弧度生硬得如通刀刻,非但没有半分暖意,反而透着一股阴森的狠厉。脸颊的肌肉像是被无形的线强行提起,形成两道怪异的隆起。而那双深邃的眼眸,非但没有配合地弯起,反而因为过于专注而显得更加锐利、冰冷,如通锁定猎物的鹰隼。
镜中呈现的,绝非温柔笑意,更像是一个饿狼在猎物面前龇出森森白牙,准备扑杀前的狰狞定格!
谢珩自已都被镜中那扭曲的“笑容”惊得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原来…笑,竟比杀人还难?
不行!再来!
他深吸一口气,如通面对一场生死攸关的战役,眼神更加专注,甚至带上了一丝狠绝。他强迫自已回忆苏晏晏前世那本册子上偶尔画出的、代表生气或无奈的、鼓着腮帮的小脸图案。对,或许…眼睛需要弯一点?
他再次尝试。这一次,他调动了更多的意志力去控制眼部肌肉。眉头努力想舒展开,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显得有些滑稽地扬起。眼睑试图向下弯,却只挤出了几道生硬的褶子,眼尾的线条依旧凌厉如刀。配上那强行拉扯开的嘴角…
镜中人,活脱脱一个被施了定身咒、面部肌肉正在经历惨烈痉挛的索命修罗!那“笑容”里蕴含的杀气,足以让小儿止啼!
“嘶…”
谢珩自已都倒抽一口冷气,烦躁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紫檀书案上!砰然巨响在寂静的寝殿内回荡,震得案上的笔架都跳了几跳。他挫败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太难了!这简直比前世破解萧启恒的连环杀局还要折磨人!
就在这时,寝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带着明显迟疑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接着,是小心翼翼、带着颤音的禀报:
“世…世子爷…您要的…安神汤…小的…小的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