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糖纸里的星星

    我攥着转学证明站在教室门口时，听见里面爆发出哄堂大笑。

    沈曜！你数学卷子最后大题空着还敢交

    留着给老师发挥想象力啊。

    那个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像盛夏冰镇汽水冒上来的气泡。我抬头看见靠窗倒数第二排的男生，蓝白校服松垮垮挂着，露出半截锁骨。阳光从他身后漫过来，给他整个人描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班主任敲了敲讲台：新同学，林晚星。

    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刺过来。我下意识去摸左手腕的疤痕，那是妈妈化疗针头留下的，后来成了我的习惯。倒数第二排的男生突然转头，我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

    你就坐沈曜旁边。老师指了指那个阳光里的位置。

    过道像被拉长的胶片。我数着步子走过去，听见有人小声说：完了，沈曜最讨厌同桌。课桌腿擦过地面发出刺响，身旁的男生把堆满漫画书的桌面清出半米空地。

    新同学。他忽然凑过来，呼吸带着薄荷糖的凉，你抖什么

    我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妈妈火化那天我也这样，控制不住地抖，像被抽走骨头的鱼。

    一颗玻璃纸包装的水果糖推到我面前。荔枝味的，他食指轻轻点着糖纸，吃了就不紧张了。糖纸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在他虎口的痣上跳来跳去。

    后来我总想起这个场景。如果早知道这是深渊递来的蜜糖，我还会不会剥开那层糖纸

    沈曜的课桌永远像被抢劫过。

    物理试卷和游戏机卡带纠缠在一起，草稿纸上画满变形金刚。第三天早自习，我从他胳膊肘下抢救出被压皱的英语作业时，他突然醒了。

    喂，他声音还带着睡意，睫毛在脸颊投下浅灰色的阴影，你身上有消毒水味道。

    我僵在原地。医院走廊的日光灯，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妈妈最后瘦成一把骨头的手，全部顺着这句话倒灌进喉咙。

    我妈妈......

    挺好闻的。他打断我，把校服外套甩到肩上，比那些喷香水的强。

    窗外玉兰树沙沙响，他后颈有一小块晒伤的皮肤，正在蜕皮。我想起医院花坛里那些总也晒不够太阳的野花，它们最后都被护士长拔掉了。

    周五下雨，值日生名单写在黑板角落。我和沈曜的名字挨在一起，粉笔灰簌簌往下掉。

    倒霉。他拎着拖把在水房堵住我，你知道张婷为什么总针对你吗

    水龙头在滴水。他的球鞋尖抵着我的影子，校牌翻转过来，照片上的他抿着嘴，看起来像个好学生。

    她上学期给我递情书，他突然笑了，我说我喜欢成绩好的。

    拖把桶里的水晃出涟漪。我盯着自己发白的指节，想起昨天在女厕听见的议论。那个转学生装什么清高听说她妈死了——隔间门板被拍得震天响时，我正把嘴唇咬出血。

    擦玻璃。沈曜把抹布扔给我，自己踩着椅子去够窗框顶端。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他袖口很快洇湿一片。我仰头看他，发现他喉结下方有道浅疤，像月牙。

    你......

    抹布突然掉在我脸上，带着柠檬清洁剂的味道。他蹲在窗台上笑，睫毛沾着水珠：林晚星，你发呆的样子像只兔子。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我仓皇转身，却看见玻璃窗映出我们的影子。他伸手够高处的污渍，衣摆提起一寸，露出少年精瘦的腰线。而我在阴影里，像株见不得光的苔藓。

    月考那天早晨，我在楼梯口被张婷绊倒。

    膝盖撞在金属台阶上时，我居然先想到妈妈。她临终前摔了一跤，护士说癌细胞已经啃到骨头了。

    装什么可怜张婷的跟班把书包扔进积水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