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还能看到表舅上个月在信里夸过的他们新起的朱门拱梁。张老三赶忙推出驴车,驾车向前。
石板路在脚下延伸出诡异的弧度,每块青石都刻着指甲盖大小的蛇形纹路。张老三拖着驴车越走越冷,明明是初春天,呼出的气却凝成白雾。转过第七个弯时,他猛然顿住脚步:方才经过的歪脖子老槐,此刻又立在十步之外,枝头褪色布条正巧落在他脚边。
见鬼了...他声音发颤,后颈汗毛倒竖,解下酒葫芦灌了口烧刀子,烈酒的灼热尚未化开,梆子声突然在耳后炸响。梆子声密集如雨,浓雾从石板缝隙里涌出,裹着某种甜腥的檀香与腐臭。他慌忙去摸怀中的火折子,指尖却触到个毛糙的物什。阿囡塞进来的草编蝈蝈正在发烫,草叶缝隙里渗出暗红汁液,散发出类似铁锈的腥气。
囡囡!张老三心脏骤缩,眼前浮现昨夜烛光里的画面:小丫头蜷在床角,肉乎乎的手指穿梭在灯芯草间。妻子倚着门框嗔怪:仔细扎着手。阿囡却扬起得意的笑脸:爹爹带着这个,山精就不敢靠近啦!
张老三踉跄着往前冲,浓雾散开时,眼前赫然是座青砖灰瓦的宅院。
张老三的手指在门环上冻得发紫。暮色中这座青砖灰瓦的宅院像是被浓墨涂过,门楣上积善人家四个鎏金字爬满绿锈,他分明记得半个时辰前敲响的是表舅家朱红色院门。
表舅他哆嗦着又喊了一声,门缝里突然溢出某种腥甜的气味。身后飘来沙沙的纸钱声,他猛地回头,空荡荡的青石巷里只有几片枯叶在打转。
张老三倒退着挪开几步,后腰撞上冰凉的院墙。青苔的湿气透过粗布衫渗进来,喉咙里泛起铁锈味的恶心。巷子尽头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此时响起的宵禁信号,仿若是在他心头突兀炸响。
正当他转身欲逃时,忽觉头顶飘过丝阴风。枯叶打着旋儿掠过鼻尖,其中一片竟带着纸钱特有的脆响。张老三僵着脖子抬头,看见檐角垂落的纸串正在暮色里轻轻摇晃——那些纸钱边缘泛着青黑,每串七枚铜钱用麻绳穿着,绳结处都粘着团暗红的絮状物。
第二片纸钱擦过他耳际时,带着股陈年棺木的霉味。张老三终于意识到,方才以为是枯叶飘动的沙沙声,实则是无数纸钱相互摩擦的细响。他发疯似的挥开那些贴面而来的黄纸,却见巷子两侧的屋檐下,密密麻麻倒挂着上百串同样的纸钱,像极了吊死鬼悬空的裤脚。
第三片纸钱贴着后颈滑落时,张老三看清了纸面上的纹路——那根本不是寻常的方孔铜钱图案,而是用血画成的扭曲人脸。人脸的嘴角随着纸钱飘荡的幅度咧到耳根,黑洞洞的眼眶里渗出暗绿黏液,正滴在他剧烈起伏的肩头。
房檐下密密麻麻倒挂着上百串纸钱,每串都用麻绳穿着七枚铜钱,在暮风中碰撞出细碎的响动。这分明是镇上大户出殡时才有的排场。
后生仔,天要黑了。张老三险些撞到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老婆子。裹靛青寿衣的老妪挎着竹篮,黑浆在篮中咕嘟冒泡。张老三注意到对方绣鞋沾着暗红泥浆,这种裹尸泥他在义庄见过——去年尸瘟时仵作靴底粘的就是混着人血的坟土。前面拐角第二户还能借宿。老婆子咧开嘴,露出两排漆黑牙床。张老三倒退着挪开几步,转身狂奔时踢飞了路边一盏白灯笼。纸皮破裂的瞬间,他看见灯笼骨架上黏着几缕花白头发。
拐角处的宅子挂着两盏簇新的白灯笼。张老三的手还没碰到门环,木门吱呀着裂开条缝。门洞里浮动着青灰色的雾,有团黑影正顺着门缝往外挤。当那东西完全爬出来时,张老三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那是个浑身青紫的婴孩,肚脐上还拖着半截脐带,在石板路上拖出蜿蜒的血痕。
宅院里突然响起唢呐声。不是迎亲的欢快调子,倒像是送葬的哀乐。张老三发疯似的拍打最近的院门,腐坏的木门应声而倒。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