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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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针挑落杏林雪
乾隆三十年的谷雨浸润着苏州阊门码头,漕船桅杆上悬挂的江宁织造府黄绸旗浸饱了水汽,沉甸甸垂在悬壶堂的飞檐旁。空青跪坐在青砖地上碾药,月白杭绸衫子的袖口被朱砂染成晚霞色,青铜药碾滚过乳香的声响惊醒了梁间春燕。
姑娘!程家医馆的少东家......小药童的通报被三棱针挑帘的寒光截断。晨雾里浮动的尘埃为来者镀上金边,程淮序石青杭绸长衫的下摆沾着漕运码头的桐油味,腰间伽楠香牌悬着织造府特供的杏黄穗子,随步伐晃动时竟与药碾声共鸣。
去年贵堂的雷火灸烧了仁济堂三张花梨木榻。空青握着黄杨木药杵重重碾碎最后一粒没药,程小太医要试新灸法,何不去织造府的官船她故意让案头的《江宁药典》滑落,露出内务府采办川白芷的朱批奏折,金丝楠木镇纸压着的正是织造府征药檄文。
程淮序的鹤氅扫过博古架,惊起《御纂医宗金鉴》书页间的紫雪丹方笺:明日织造府要验看五千斤茅山苍术。他腕间翡翠镯磕在景泰蓝针筒上,针筒内九枚银针随震动泛起涟漪,听闻贵号新制的四制香附丸......
程家不是专攻针砭之术空青发间银杏簪忽地挑落他肩头杏花,簪头悬着的药玉玲珑撞在银针盒上叮咚作响,莫不是要抢织造府供奉的丸散生意药柜顶层的紫檀匣应声而开,十二枚金川战役遗留的箭镞寒光凛凛——那是悬壶堂祖上随军行医的凭证,箭杆上林字烙痕犹在。
争执声惊得药碾里的琥珀乱跳,黄柏碎末簌簌落在青砖地上。程淮序的银针匣撞翻紫铜香炉,艾烟与沉香气味绞作一团,在两人翻飞的白麻衣袂间织出混沌的网。
求两位菩萨救命!我家老太爷在玄妙观施粥时厥过去了!
穿灰鼠褂的管家撞开描金槅扇,怀中小儿面如金纸。空青的算珠还缠在程淮序的针灸包流苏上,人已旋身抓过犀角解毒散。药匣飞开的刹那,程淮序的银针抢先刺入人中穴,针尾悬着的药玉坠子正撞上空青腕间跳脱。
七至而歇............两人指尖在病患腕间相触,空青忽觉脉象如雀啄食米,这是雀啄脉!
是中风闭证!程淮序挑破十宣穴的动作被空青拦下,三棱针尖悬在老人青紫的指尖,当先用苏合香丸豁痰开窍!
药堂霎时飞散着撕碎的医书页。空青踩着百年药柜的雕花梯子跃起时,瞥见程淮序袖中滑落的织造府密函——七月前备齐血竭千斤的字样被艾烟燎出焦痕。当紫雪丹混着竹沥灌入老人口中,三棱针挑破的指尖突然涌出黑血,正溅在《针灸大成》的鬼门十三针篇目上,墨字遇血竟显出暗金纹路。
取灯芯草炙百会!程淮序的冷喝与空青的惊呼同时响起。她转身时月白衫袖拂落嘉靖年的青花药罐,程淮序飞身去接的刹那,两人发丝交缠在博古架的珊瑚树杈间。苏醒的老太爷颤巍巍摘下翡翠扳指,内壁风府刻痕旁竟有织造府的潜龙火印,在晨光中流转如活物。
程淮序收针的手蓦地顿住,空青这才发现他颈侧疤痕延至锁骨——正是金川箭毒疮的典型溃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靛蓝色。道谢的人潮涌来时,那袭石青袍角已消失在门廊,唯留九针中的鍉针插着张药方,背面墨迹未干的漕船水密隔舱图泛着桐油味。
程淮序!空青追至滴水檐下,正撞见织造府司库太监的绿呢小轿停在程家医馆门前。青年太医回眸时,针灸包暗袋滑落的紫绫帕子随风展开——她幼时临摹的《颅囟经》残页上,赫然添了织造府的血竭入库单,朱砂批注的琉球二字被改作滇南。
药碾重响时,空青发现艾绒里混着几茎曼陀罗。天光透过格心窗棂,在青砖地上投出奇异的穴位图。博古架上的正统铜人像突然转向悬壶堂方向,手中银针所指正是程家医馆的朱雀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