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没事。文西挤出一个职业微笑,只是在想工作。
电梯镜面映出一个三十岁男人的模样:定制西装,锃亮的皮鞋,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只有眼底那抹倦意,用多少眼霜都遮不掉。
三百平的大平层安静得像座坟墓。文西把公文包扔在意大利真皮沙发上,走进浴室。热水冲刷着身体,蒸汽模糊了镜面。他伸手抹开一片清晰,突然发现锁骨处有一道淡白的疤痕——那是大学时比武留下的。多少年了九年十年
床头柜上的安眠药只剩最后两粒。文西吞下一粒,另一粒在掌心转了转,最终放回瓶子里。窗外,一轮冷月挂在CBD玻璃幕墙之间,像被囚禁的囚徒。
晨会上,王行长拍着文西的肩膀向总部来的领导介绍:这是我们最年轻的副行长,连续三年业绩第一。掌声中,文西鞠躬的弧度精确到十五度——不多不少,刚好显得谦逊又不失自信。
中午陪客户在米其林餐厅用餐时,文西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透过落地窗,他看见马路对面有个佝偻的身影——是刘奶奶。老人正在翻垃圾桶,捡出几个塑料瓶塞进编织袋。她身上还穿着三年前那件藏青色外套,只是现在更破旧了。
文总客户疑惑地唤道。
抱歉,我出去一下。文西抓起西装外套冲出门,却在下个路口失去了老人的踪影。他站在烈日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里的爱马仕领带被攥得皱巴巴。
那天之后,文西开始有意无意地绕路经过东城区。第五天傍晚,他终于在一家廉价超市门口等到了刘奶奶。
刘奶奶!文西小跑过去,您还记得我吗我是银行的小文。
老人眯起眼睛看了好久,突然笑了:是小文啊!当大官了吧穿得这么气派。她粗糙的手摸了摸文西的西装袖口,真好,真好啊。
文西喉结滚动:您...怎么在捡废品儿子呢
走啦。老人摆摆手,生意失败,去南方打工了。我那点养老钱都搭进去了,不怪他。她从塑料袋里摸出个橘子,吃吗干净的。
文西接过橘子,皮上还带着老人掌心的温度。那个理财产品...他声音发涩。
哎,是我自己没文化,看不懂合同。刘奶奶拍拍他的手,你最近处对象没有奶奶给你介绍个姑娘
橘子突然变得千斤重。文西匆忙掏出钱包,却被老人坚决地推回来。使不得使不得,她连连摇头,你们年轻人开销大,留着娶媳妇用。
回到车上,文西把头抵在方向盘上很久很久。车载显示屏亮起,提醒他七点半有庆功宴。后视镜里,他的眼角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庆功宴设在城市最高层的旋转餐厅。文西端着香槟,听王行长宣布他即将调任总部的消息。掌声雷动中,他突然放下酒杯。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镜子里的人面色惨白。文西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刷着手腕上那块价值十万的腕表。外面传来张丽的呼唤:文西总部领导要跟你喝一杯!
回到席间,文西连灌了三杯茅台。当王行长再次拍他肩膀时,他猛地站起来:我有点不舒服,先告辞了。
电梯下行的六十秒里,文西扯掉了领带。走出大厦时,夏夜的热浪扑面而来,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代驾司机疑惑地看着这个西装革履却赤着脚的男人:先生,您的鞋呢
家里所有奖杯都被砸碎了。文西站在满地碎片中,手里攥着最后一个——年度最佳管理者。水晶棱角刺入掌心,血珠滴在定制地毯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你是谁他对着穿衣镜嘶吼,你他妈到底是谁!
镜子当然不会回答。凌晨三点,文西瘫坐在一片狼藉中,手机屏幕亮起,是人事部的调令:因工作需要,文西同志即日起调往青山镇支行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