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它就那么孤零零地、静静地躺在那里。伞骨已经扭曲变形,几根金属支架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刺出,像折断的翅膀。黑色的伞面被雨水彻底浸透,沉重地、无力地贴着湿漉漉的地面,如同一只失去了所有生命力、被狂风暴雨打落的巨大黑色蝴蝶。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它,水流汇聚在伞布凹陷的褶皱里,形成小小的水洼,又缓缓地、蜿蜒地流淌开,最终悄无声息地渗入柏油路面深色的缝隙。
它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躺在那片刚刚吞噬了他、抹去他所有存在痕迹的地方。成为他曾经来过、曾经存在过、曾经在这个错乱的时空点上与我短暂交汇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冰冷的印记。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痛苦的呼喊,没有血迹(雨水冲刷掉了一切),只有这柄被无情遗弃的伞,在冰冷刺骨的雨水中,无声地、绝望地诉说着一个早已被命运书写好、循环了无数次的、永恒的结局。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头发、脸颊疯狂地流淌,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彼此。我跪在倾盆的、如同世界末日般的大雨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彻底粉碎的枯叶。目光死死地、空洞地锁着路中央那柄孤零零的黑伞,仿佛它是连接着过去与此刻、生与死、真实与虚幻的……唯一的、脆弱的锚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那停摆的腕表,那十七点零三分的永恒刻度,是横亘在时间奔涌洪流中一道无法逾越的、冰冷的界碑。他永远被困在死亡降临前的最后两小时里!被困在那条注定通往终结的路上!一遍遍,年复一年,如同被诅咒的西西弗斯,徒劳地履行着那个未竟的、关于玫瑰的约定,一遍遍走向那个无法改变、无法逃脱的终点!
而我,只能被困在七年后的现在,困在名为生者的牢笼里,隔着错乱的时间碎片,隔着生与死的天堑,眼睁睁地看着这绝望的、永恒的循环上演。看着他在奔赴死亡的路上,为我递上一束迟到的玫瑰,然后再次被那无形的巨轮碾碎……
雨水冰冷刺骨,冲刷着街道,冲刷着那柄黑伞,也冲刷着我脸上早已麻木、失去知觉的泪痕。心口的位置,那枚紧贴着皮肤、早已被体温焐热的戒指,此刻却仿佛重新变得滚烫无比,灼烧着皮肤,也灼烧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它像一个永恒的烙印,一个无声的宣告:有些告别,从未真正完成;有些存在,注定以永恒的缺席来证明其曾经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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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之妄
在错开的时间里,我以为我能忘了你。原来,遗忘,才是这绝望轮回里,最遥不可及、最奢侈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