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顾家主宅灯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敞开着,里面衣香鬓影,人影幢幢。顾家庞大的家族成员、生意场上重要的伙伴几乎都到了,笑语喧哗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我和顾承砚是主角,或者说,是顾家现任掌舵者和他无可挑剔的夫人,是这场家宴的中心人物。我们并肩站在主厅门口,迎接着络绎不绝的宾客。我的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弧度精准,如同量角器量过。顾承砚站在我身侧半步的距离,身形挺拔,侧脸在灯光下线条冷硬。他偶尔侧头低声与我交谈一两句项目上的事,声音平稳无波,目光却越过我的头顶,投向庭院深处幽暗的回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游离于喧嚣之外的沉郁。
七年了。我太熟悉他这种眼神,那是在应付完外界一切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惫和一丝厌倦。是对这觥筹交错的厌倦,还是对这段婚姻本身的厌倦那个口红印的幽灵,又在心底幽幽地冒了出来。
承砚,小瑾,婆婆周敏仪端着酒杯,仪态万方地走过来,保养得宜的脸上堆着满意的笑容,目光在我和顾承砚之间扫视,带着一种评估货物成色的审视,招呼得差不多了,进去吧,别让大家久等。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尤其是你舅舅他们那边,宏远那个项目,今晚务必再敲定一下细节。
知道了,妈。顾承砚应着,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微微抬手,示意我挽住他。我抬起手臂,指尖隔着薄薄的羊绒衫料子,触碰到他坚实的小臂肌肉。那触感是温热的,却传递不来丝毫暖意,反而有种异样的僵硬。
就在这时,庭院入口处,那扇沉重的、雕花繁复的铁艺大门方向,似乎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原本顺畅流动的宾客队伍停滞了片刻,像溪流中突然投入了一块顽石。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水面的波纹,迅速扩散开来。有人惊讶地回头张望,有人踮起脚尖试图看清。
顾承砚的脚步顿住了。我挽着他手臂的指尖,清晰地感觉到他小臂的肌肉瞬间绷紧,坚硬如铁。他侧过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庭院里影影绰绰的人群和明亮的灯光,直直射向大门的方向。
我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月光和门廊璀璨的灯光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个纤细却略显仓惶的身影。女人穿着一身明显与这华贵场合格格不入的米白色棉布长裙,洗得有些发旧,式样简单得近乎寒酸。她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孩子,约莫四五岁的年纪,小脸埋在女人的颈窝里,只露出一头柔软的黑发。女人一只手紧紧护着孩子的头,另一只手有些无措地抓着肩上那个褪了色的帆布包带子,脚步迟疑地停在入口的阴影里,像一只误入华丽鸟笼的、受惊的麻雀。她微微抬着头,目光在喧闹的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和茫然。
当她的目光,终于穿过攒动的人头,捕捉到站在灯火辉煌的主厅门口、如同身处另一个世界的顾承砚时,那双原本茫然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那光芒里混杂着巨大的希冀、难以言喻的委屈,还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他的方向,踉跄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嗡嗡作响,像一群被惊扰的蜂。
那是谁啊
抱着孩子怎么穿成这样……
找顾总的看着不像……
顾承砚的身体彻底僵住了。我站在他身边,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冻结。他脸上那层维持了整晚的、属于顾氏继承人的完美面具,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某种沉睡了很久的东西被骤然唤醒的痛楚……复杂的情绪在他深不见底的眼底剧烈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死寂。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周敏仪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和冰冷的怒意。她死死盯着门口那个不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