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起身时,樟木箱的铜扣刮破了袖口,露出腕骨处淡青色的青龙纹身。江曼殊的目光在纹身上顿了顿,忽然伸手替他拂开粘在肩头的布屑:今晚商会宴请,你陪我去。温热的指尖划过他锁骨,带着玫瑰香水的尾调,穿那身藏青长衫,衬你的肤色。
李川后退半步,喉结滚动:老板娘,我……话未说完,腰间的BP机突然震动,显示着家里的电话号码。他攥紧机器,掌心沁出冷汗——春桃怀孕后,李大海从不让她碰电话,此刻震动像根细针扎进神经。
狂奔回村的土路上,暮色正浓。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像无数只伸出的手,要抓住他仓促的脚步。推开门,却见林春桃跪在灶台前,面前散落着撕碎的红花,李大海背对着她,手里攥着个空药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如骨。
春桃李川的声音在发抖。
林春桃抬头时,眼角还沾着泪,腕间的勒痕比前日更深:小川,你哥他……话到嘴边又咽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小腹,那里已微微隆起,像揣着个未熟的青桃,他想让我喝红花汤。
李大海猛然转身,药瓶当啷砸在地上。他望着弟弟发红的眼睛,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想起春桃颈间那枚不属于他的吻痕,喉间泛起腥甜:野种留不得!这话刚出口,就被李川掐住了领口。
你再说一遍李川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谁是野种
厨房的煤油灯噼啪炸开火星,将李大海脸上的刀疤映得格外狰狞。他盯着弟弟眼底翻涌的戾气,突然想起十七年前那个冬夜,货郎担上襁褓里的哭声——原来有些秘密,就像发了霉的手抓饼,即便藏在缸底,终有一天会馊了满屋子的香气。
松手。林春桃突然站起身,扯住李川的手腕,大海,我知道你怨我,怨小川,但孩子是无辜的。她望向窗外的槐树,月光正透过枝叶,在地上投出破碎的光斑,就当是给咱们三年婚姻,留个念想。
李大海的咳嗽声突然响起,撕心裂肺,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红花,忽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颤:好,留着,留着……转身时,撞翻了灶台边的竹蒸笼,未熟的面饼掉在地上,沾着灰,像极了他千疮百孔的尊严。
深夜,李川坐在槐树下,BP机在裤兜震动——是江曼殊发来的信息:码头验货,速来。他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纸条,那是方才在李大海枕头下发现的,母亲的字迹已褪色:小川是货郎捡的,别让他知道。
蝉鸣突然尖锐起来,像在嘲笑他二十年来的兄弟情。远处传来手抓饼车的吱呀声,李大海又去了早市,带着满心的伤与恨,推着那辆锈迹斑斑的车,碾过满地的月光与谎言。
林春桃的房门吱呀打开,她披着件旧衫,颈间的朱砂痣在月光下格外刺眼。去镇上吧。她递过个蓝布包,里面装着新烙的手抓饼,焦脆的边角卷着,江老板是个好人,别辜负她。
李川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是那枚他送她的银镯,上周还戴在她腕上,此刻却放在饼里,带着体温的余温。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她穿红嫁衣的模样,想起昨夜在绸缎庄,江曼殊替他缝补袖口时,说的那句你这样的男人,该站在光里。
春桃,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知道自己是捡来的。
她猛地抬头,撞见他眼底的清明。槐树花落在他发间,像落了头的雪,忽然让她想起许多年前的午后,他蹲在灶台前替她添柴,说嫂子,等我长大了,带你去县城看海。
BP机再次震动,打破了夜的寂静。李川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槐花:我走了,你……护好自己。转身时,蓝布包的饼里混着槐花香,在身后织成张网,网住了他即将说出口的对不起,网住了那些在月光下再也藏不住的秘密。
码头的汽笛声响起时,李川望着江曼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