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的模样。夫人的举动,在他看来,与那日劈柴一样,都是一种无用的、徒劳的抗争,对抗着这府邸无孔不入的空旷和冰冷。
阿芜却似乎沉浸其中。指尖陷入微凉的泥土,感受着草根被拔起时那细微的断裂感,嗅着泥土被翻动后散发出的、混杂着腐败草叶和潜在生机的气息,这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只有在这里,用最原始的方式与土地角力,才能触摸到一点点真实的、属于她自己的存在。
一日黄昏,她正费力地刨除一丛根茎深扎的荆棘,锄头碰到一块硬物。她拨开泥土,竟露出一小片光滑温润的白玉。玉不大,成色也普通,边缘沾着泥污,雕着一只憨态可掬、蜷着尾巴的小狐狸。不知是哪个丫鬟仆役失落在此,经年累月被泥土掩埋。
阿芜用袖子擦去玉上的泥污。那小狐狸的雕工透着几分稚拙的可爱,玉质温润,握在掌心,带着泥土深处的微凉。她端详片刻,找来一根结实的麻绳,小心地穿过狐狸尾巴上的小孔,系紧,挂在了自己空荡荡的颈间。粗布衣衫的领口,一点温润的白色悄然隐现,带着泥土的气息,贴着她的心口皮肤。
---
初冬的第一场雪,细碎如盐,无声地飘落,覆盖了燕都的朱甍碧瓦,也覆盖了裴府后园里阿芜刚刚翻整过的那一小片土地。
裴昭回府的次数更少了。偶尔深夜归来,身上总带着浓重的、洗不净的尘土和铁锈气息,有时甚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被极力掩盖的血腥味。他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刀锋,却又深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疲惫。
这夜,雪下得更大了些,鹅毛般的雪片被风卷着,扑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轻响。阿芜坐在自己房间的窗边,就着一盏如豆的油灯,缝补一件旧衣。指尖的银针在昏黄的光晕下闪烁着微芒,细密的针脚在她手下延伸。颈间那枚小小的白玉狐狸,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在粗布衣襟上若隐若现。
门被推开,挟裹进一股冰冷的雪气和凛冽的寒意。裴昭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肩头和发梢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光影交界处,目光沉沉地落在阿芜身上,带着一种深重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和一种阿芜从未见过的、近乎决绝的冷硬。
阿芜停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油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颈间那点温润的白玉在昏暗中微亮。她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开口。屋外的风雪声仿佛瞬间被放大,在两人之间呼啸。
阿芜。裴昭的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石磨砺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般的寒意,我要出征了。南境不稳,陛下急召。他顿了顿,目光从她颈间那点微光上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穿透风雪,望向某个看不见的战场,江东虞氏,愿以十万石粮秣、百艘楼船为助。
他停顿的时间很长,长到窗外的风雪声几乎填满了整个房间。阿芜握着针线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银针的针尖刺入指腹,带来一点尖锐的刺痛。她看着他的侧脸,那紧绷的线条在灯影下如同冷硬的石雕。
终于,他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阿芜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温度,没有歉意,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像是在宣告一个早已写定的结局:虞氏嫡女虞清凰,将随军同行,监运粮草。待南境平定,大军凯旋之日…便是我迎娶虞氏女,入主中馈之时。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阿芜的耳膜,再刺入心脏最深处。江东虞氏…那个以十城为聘、明珠相许的豪族!监运粮草不过是个体面的名头。入主中馈是要彻底抹去她这个粗布裹真金的存在痕迹!
她脑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眼前似乎闪过镇国公府水榭里那些贵妇们嘲弄轻蔑的眼神,闪过赵四小姐手中那对刺目的金耳珰,闪过裴昭那句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