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深冬,细密的雪沫扑簌簌落下,覆满王府角门那朱红厚重的门板。寒风卷起零星的雪粒,钻进我略显单薄的衣领。我是阿沅,这府里最沉默的绣娘,天生喑哑,与这尘世的喧嚣格格不入。指尖的针线,便是我唯一的言语。今日奉命,抱着为外院新制的兔毛暖套送去给刚调任的护卫副统领。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穿过湿滑的甬道。却在拐角的抄手游廊尽头,撞进一片带着凉意却坚实的温热里!手中的包袱跌落,物件散落一地。
小心!一个清朗温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关切。
我慌忙蹲下,心几乎要跳出喉咙,窘迫地不敢抬头。手指胡乱地拢着地上的暖套,视线却被一只伸过来帮忙拾捡的手腕牢牢攫住——那是青黑色侍卫常服的袖口,腕骨线条利落,而系在他腰间佩剑旁垂下的,竟是一块略显陈旧的青色剑穗!针脚细密,边缘处特意多绣了几道加固的回纹……那是去年寒冬,我被管事嬷嬷罚扣月钱,为凑数在石阶下冻僵手指时,偷偷用最亮的金线在内里绣了一个细小安字的那一枚!指尖抚过,针尖的触感在记忆里灼烫起来。
2
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他眉目舒朗,鼻梁高挺,唇边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与寻常侍卫的冷硬截然不同。正是新任的裴副统领,裴修。他拾起散落的暖套,递还给我:可是绣房的阿沅姑娘他竟记得我的名字。我慌忙点头,手指下意识地在衣角上蹭了蹭灰。目光却忍不住再次溜向那枚旧剑穗。它在他墨色的剑鞘旁安静垂挂,边缘已有些许磨损,不复簇新,却显出被主人时常使用的温润光泽。那份隐秘的挂念,原来一直在他身边。心头漫过一丝微甜的暖流,在寒风中悄然化开。
3
府里关于裴副统领的事迹日渐多了起来。三月,偶然听闻几个小厮提起,裴副统领的生辰竟也在柳枝抽芽的春日。那时,我正被管事嬷嬷耳提面命,赶制一幅献给太妃的双面绣牡丹屏风,累得指尖都在颤抖。一丝近乎荒诞的冲动却攫住了我。趁夜深人静,姐妹们都睡熟,我悄悄点亮了桌角的油灯。翻出一方藏在箱底、最上等柔软素白的杭绸。该绣些什么满腹的话堵在喉咙,只能倾注于丝线。良久,浅银色的丝线在灯下泛着微光,我轻轻落针,在帕子最不起眼的角落,勾勒出一枝斜倚而出的初绽梨花。花瓣舒展,含着露珠般的清透。梨花迎春,亦暗藏了他名字修的温柔念想。每一针都屏住呼吸,怕惊扰了这小小的祈愿。
4
从此,每年他生辰前的那个月,都成了我最隐秘而心慌的期待。
**第三年春:**细雨纷飞,打湿了新绿的柳条。青色素帕一角,是几片随风摇曳、脉络清晰的柳叶。剪不断,理还乱。只盼柔丝缠绕,能系住不经意飘向他的目光。
**第四年春:**庭院碧波池里的水草摇曳。浅碧色的丝帕,用渐变的蓝丝线绣出几道舒缓流淌的水波纹路,宛若将江南的温婉心事,无声地寄托在水流深处。
**第五年春:**秋风渐起,黄叶飘零。一方黛蓝色的锦帕,深沉的底色上,仅有一只展翅孤雁,朝着天边一弯小小的、晕染着极淡白晕的月牙飞去。寒意初透的夜,他巡逻路过时,是否会抬头望月孤雁欲问相思否
5
我的绣活在王府水涨船高,连王妃都常召我去内院。这日,王妃让我为她胞妹即将远嫁岭南准备绣龙凤呈祥的嫁衣盖头。金线银丝堆叠出雍容华贵。王妃抚摸着光滑的缎面,闲聊般问:看你绣活这般精致,想必早就开始绣自己的嫁妆了吧我指尖一顿,绣针险些滑脱。一旁惯会察言观色的掌事嬷嬷接话:哎呀,王妃您说笑呢!阿沅这孩子手艺是拔尖,只可惜……她惋惜地摇头,后半句话在寂静的空气里如冰锥般刺下,喏,说不出话,终究是个大缺憾。往后想找个合适人家,难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