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样子:她眉头微蹙,嘴唇紧抿,手腕悬空,稳得不可思议,指尖捏着裱花袋,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每一道纹路都力求完美。
她身上那件洗旧的围裙沾着面粉和奶油渍,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在雕琢举世无双的艺术品。他想起她每次做出满意的作品,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时,那种纯粹的、带着孩子般期待的快乐和羞涩。
而他呢他当时在做什么也许在刷手机,也许敷衍地尝一口,也许用一句轻飘飘的还行吧打发了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一种迟来的、尖锐的顿悟,像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脏。他曾经嗤之以鼻、视为理所当然的小玩意儿,那些他以为廉价的情意和付出,原来如此珍贵。
江予安身上那种对热爱之事全情投入的专注、那份对生活的踏实热忱、那种不张扬却坚韧的宁静感,像一块被浮尘掩盖的温润美玉。在浮华喧嚣褪尽、只剩下空虚冰冷的此刻,才终于显露出它恒久而温暖的光泽。他过去从未珍惜,甚至将其视为乏味的平庸。现在,他像是第一次真正尝到了甜点的滋味,才惊觉过去那些用金钱堆砌出来的、花里胡哨的所谓高级甜点,不过是裹着糖衣的工业垃圾。
陆潇开始像着了魔一样,频繁地路过江予安开的甜品店。他把那辆招摇的跑车远远停在几个街区外,像个阴郁的偷窥狂,在对面的咖啡厅隔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和予安甜点那扇明亮干净的玻璃窗,贪婪地捕捉着里面的身影。她好像清瘦了些,下颌线更清晰了,但整个人却像被重新打磨过的钻石,散发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充满蓬勃生命力的光芒。
她利落地指挥着店员打包、结账;笑容真诚地招呼着络绎不绝的客人;低头专注于裱花时,侧脸线条柔和而坚定,眼神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手中的奶油和蛋糕胚。那光芒,纯粹、温暖、充满了力量,比酒吧里任何炫目的镭射灯、比跑车引擎的轰鸣、比周围所有刻意营造的喧嚣,都更真实而耀眼地吸引着他,让他移不开眼,心头涌起一阵阵陌生的悸动和…恐慌。
他后面尝试过等她下班。像一个笨拙的、等待施舍的乞丐。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当江予安推开玻璃门,利落地锁好店铺,转身准备离开时,看到了倚在对面阴影里、那辆低调了许多但仍掩不住奢华的轿车旁的身影。陆潇刻意整理过自己,穿着看似随意实则价值不菲的衣服,努力想摆出过去那种漫不经心的姿态,眼神却泄露了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江予安的脚步只是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连厌恶都懒得流露,只有一片平静如深秋湖水的疏离。仿佛他只是路边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
有事她的声音很淡,像在问一个初次见面的推销员,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吝于给予。
安安…聊聊陆潇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前一步,试图靠近。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近乎卑微的示弱和…恳求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想去碰触她。这个动作在过去半年里,他做过无数次,带着理所当然的占有欲。
江予安在他抬手的瞬间,便已干净利落地后退一步,动作快得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划清了界限。她的眼神清澈得像初冬的深潭,冰冷平静,映不出他丝毫狼狈的影子,只有一片彻底的漠然。
陆先生,她清晰地吐出这个疏离的称呼,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请自重。我很忙。
说完,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步伐稳定地走向不远处的滴滴。晚风吹动她微卷的发梢,也彻底吹散了陆潇心头最后一丝可笑的侥幸和幻想。那决绝的背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将他钉在了原地,也清晰地告诉他:迟来的深情,在她这里,比路边的尘土更廉价,连狗都不会多看一眼。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