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廉价的西装套裙,比现在的李小雨还要青涩笨拙。她鼓足勇气,把一份精心准备了半个月的家庭重疾险方案,双手递给对面那个穿着花衬衫、腆着啤酒肚的客户张建军。
张先生,您看这份保障计划,特别针对您这个年龄段的高发……
话没说完,张建军只草草翻了两页,厚厚的方案书就被他像丢垃圾一样,啪地甩在铺着白色大理石的桌面上。声音清脆得刺耳。
什么玩意儿保额这么点,保费这么贵你们保险公司除了骗钱还会干什么他唾沫横飞,胖脸涨得通红,油腻的手指几乎戳到林薇的鼻尖,我老婆身体好得很!用得着你们这破保险咒她
林薇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像一张被漂白过的纸。她站在那里,手脚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周围投来的目光,好奇的、嘲弄的、同情的,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她想辩解,想维护自己熬了无数夜的心血,可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一杯滚烫的、几乎没动过的馥芮白,带着浓郁的咖啡香和灼人的热度,被张建军劈头盖脸地泼了过来!
啊!滚烫的液体淋在头发上、脸上、脖颈上,顺着廉价西装的领口流进去,烫得皮肤一阵刺痛。深棕色的咖啡渍迅速在米白色的西装前襟蔓延开,那形状,像一滩正在扩散的、肮脏的血。粘稠,滚烫,带着浓烈的羞辱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和窃笑。
林薇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泼了污水的石像。滚烫之后是刺骨的冰冷,从皮肤一直冻进骨头缝里。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掉下来。她下意识地看向当时就坐在不远处另一个卡座的主管赵天霸。
赵天霸正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面前一杯冰美式,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这边发生的一切只是嘈杂背景音里微不足道的一小节杂音。他甚至还悠闲地啜了一口咖啡。直到张建军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赵天霸才像刚看完一场乏味的街头闹剧般,懒洋洋地站起身,踱到浑身狼狈、微微发抖的林薇面前。
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像冰冷的爬行动物,上上下下扫视着林薇胸前那片狼藉的咖啡渍,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啧,他发出一个轻蔑的音节,声音不高,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过耳膜,干我们这行,脸皮就得厚得像城墙拐角。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他拍了拍林薇僵硬的肩膀,那力道不重,却带着千斤的压迫感,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讽和宣判,回去换身衣服,下午还有个客户要见。别给我掉链子。
那杯咖啡的灼痛和粘腻感,那无数道目光的凌迟,还有赵天霸那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脸皮厚三个字,混合着咖啡渍那如同血痕般的刺目颜色,深深地烙印在了林薇的灵魂深处,成了她职业生涯第一道,也是最深的一道伤疤。
三年了。她从一个被泼咖啡都不敢吭声的菜鸟,爬到了区域销售冠军的位置,代价是什么是无数个陪客户喝到凌晨的夜晚,是胃里翻江倒海的酒精灼烧感,是磨平了棱角、包裹起真心、学会了察言观色和虚与委蛇的厚厚铠甲,是……把自己活成了曾经最厌恶、最恐惧的那种人——像赵天霸那样,用别人的尊严和痛苦,垫高自己的位置。
薇姐李小雨带着哭腔的呼唤,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林薇脑中混乱翻腾的记忆泡沫。
林薇猛地回过神。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迷离的光海。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下,李小雨那张年轻、惶恐、写满不安的脸,和三年前星巴克里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戾气猛地冲上林薇的头顶,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度也消失殆尽,只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