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森森、带着刻痕的喉骨滚了出来,沾满污泥。
阿蛮的鱼叉猛地递出,冰冷的铁尖距离郑元晦哆嗦的喉咙只有半寸!我爹娘采珠船沉那夜——她小小的身体绷得像张拉满的弓,每一个字都淬着血,你就在海盗船头!分我疍家姐妹采的血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这张狗脸!
铁证和血仇砸碎了郑元晦最后一点伪装。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嘴唇哆嗦着,像条离水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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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最大的船队挂起白旗那天,我在码头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长条木板搭的台子上,油汪汪的肥鸡、整扇的猪肉、大桶的米饭冒着热气。渔民、流民、疍民挤在条凳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红绸娘换下了那身标志性的红裙,穿着利落的短褂,拎着篮子挨桌发红蛋,嗓门敞亮:往后跑船的兄弟听好了!隆昌号的船出去,赚的钱,三成归船上兄弟!死了残了的,家里领十两银子的抚恤!红绸姐我亲自盯着账,一个铜板不少!
铁珊瑚没来。她的位置空着,只留下一门擦得锃亮的西洋炮架在席边的高台上。炮管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一个小丫头爬上去,学着铁珊瑚的样子,单膝跪在炮座旁,用那只完好的左手,一遍遍摸着冰凉的炮管,嘴里小声嘟囔:炮膛擦亮……炮弹就不哭……底下响起一片压抑的呜咽。
一个卷头发、蓝眼睛的红毛番商,在几个战战兢兢的随从簇拥下挤了过来,扑通就跪在我脚边的泥地上,双手捧着一个镶满宝石的西洋自鸣钟,生硬的官话带着抖:尊贵的王……女王陛下……五海……真正的……主人……我们……献上……
我一脚踹翻了那个叮当作响的玩意儿。叫我三郎。靴子踩在翻倒的钟面上,细碎的玻璃碴扎进牛皮靴底,想要南洋的香料航线我俯视着他瞬间惨白的脸,拿你们最新的火枪图纸,还有造枪的匠人,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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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祠堂阴冷得像口棺材。郑福缩在最黑的角落,抱着膝盖发抖,像只受惊的老鼠。我走过去,一袋沉甸甸的信钱砸在他脚边,铜钱撞击发出哗啦脆响。
你爹欠的债,清了。我指了指祠堂门外空地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泛黄纸卷——那是郑家所有的田契、地契、房契。这些,归你管。
他猛地抬起头,蜡黄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惊惶:我……我……
有条件。我打断他,伸手嗤啦一声扯开自己左肩的衣襟。狰狞扭曲的烧伤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像一条盘踞的蜈蚣,疤痕的边缘还带着焦黑的印记——这是郑家火烧隆昌号商船那晚留下的。看见了吗我声音冰冷,这是郑元晦给我盖的‘商印’!也是给你的教训!
郑福哆嗦着,不敢看那疤,又不敢挪开眼。
用这些地,我指着门外那堆契纸,给我建学堂!丫头小子,都给我拎进去!教他们识字!算账!认海图!再不许——我盯着他躲闪的眼睛,一字一顿,有第二个像我一样,靠剁头发、烧嫁衣、沾满血才能活命的林惊澜!
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的张算盘走上前,那只缺了指头的手拍了拍郑福瘦削的肩膀,力道不轻。少爷放心,他咧开缺牙的嘴,冲我露出一个绝对称不上善意的笑,老张我别的本事没有,算账盯人——骨头缝里有几两油都给他榨清楚喽!学堂一块砖一片瓦,保准用在娃娃们脑瓜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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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场火,烧在父兄喂了鱼的那片海。
郑元晦被几股浸透海水的粗麻绳捆成了粽子,铁链子缠了一圈又一圈,锈迹斑斑的链环深深勒进他华贵的锦袍里。他被扔在一条破旧的疍民小舢板上,像条待宰的死鱼。小舢板被几条稍大的船拖着,缓缓驶向当初林家商船沉没的海域坐标。
贤侄……何苦赶尽杀绝……郑元晦挣扎着抬起肿成一条缝的眼皮,声音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