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却又迅速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三天前干河坝那场暴雨的前兆,在他记忆里刻下了炼狱般的图景:申时三刻的天空突然被浓黑云层吞噬,狂风卷着砂石打在马店门板上,发出密如鼓点的噼啪声。
空气闷得像浸透了水的棉絮,让人喘不过气,连檐下筑巢的燕子都低低盘旋,发出惊惶的鸣叫。
最骇人的是闪电。它们不再是平日里撕裂天幕的枝杈,而是化作千万条银蛇在云层里疯狂窜动,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电网。
每一次闪烁都将天地照得惨白,紧接着便是连绵不绝的雷声,如同巨神在云端擂动战鼓,震得马店的夯土墙簌簌掉土,梁上悬挂的腊肉都在微微晃动。
陈老幺当时缩在通铺角落,看着窗纸被闪电映得透亮,又在雷声中剧烈震颤,感觉整座山都在跟着咆哮。
子时的梆子声刚响过,地面就猛地一沉。
不是晃,是……
是往上拱!
陈老幺的声音陡然拔高,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凳脚,仿佛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
房梁‘咔嚓’一声,瓦片跟下雨似的往下掉!
他亲眼看见睡在对面的货郎被一块坠落的青砖砸中额头,鲜血瞬间糊满了半张脸,却还在本能地往门外爬。
整间马店像个被顽童摇晃的积木盒,桌椅板凳倾倒的声响、瓷器碎裂的声响、人们惊恐的尖叫声响成一片。
当
山倒了
的呼喊划破雨幕时,陈老幺正被几个背盐客推搡着往大厅跑。
他只觉得一股混杂着泥浆与腐叶的巨力从背后撞来,像被千军万马同时踹中,整个人瞬间腾空而起。
在身体飞出破烂的木门时,他下意识回头看去,那景象成了他永生无法摆脱的噩梦。
整座西侧山体如同被无形巨斧劈开,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倾泻而下。浑浊的泥石流像一条黑色巨龙,裹挟着磨盘大的巨石和断裂的古树,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马店的前半部分在刹那间被吞噬,他甚至能看见刚才还在分食玉米饼的老掌柜,连同他那张油光发亮的木桌,一起被卷入黑色漩涡。
飞扬的尘土遮天蔽日,将最后一点灯火也彻底掐灭。
暴雨在整个后半夜都未停歇,反而愈发狂暴。陈老幺不知何时滚进了一处石缝,冰冷的雨水顺着岩壁流下,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
在昏迷与清醒的间隙,他总能在刺目的闪电光中,瞥见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扭动。
太大了……
比干河坝那条死鱼大百倍……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迷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电闪雷鸣的黑夜,像条鱼,又像条龙,浑身都是鳞片……
被雷劈得‘滋滋’冒火……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梦魇般的呓语,雨不是雨,是天河倒灌;雷不是雷,是天锤在砸……
好像在炼什么东西……
旁边蜷缩着的几个老马帮闻言,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一个脸上刻满皱纹的老者颤抖着摸出旱烟袋,却怎么也点不着火:莫不是……
真有精怪渡劫
话音未落,外面又传来一阵沉闷的山石崩塌声,仿佛在应和这可怕的猜想。
当第一缕晨曦穿透雨幕时,四下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远处河谷传来的流水声,以及近处陈老幺空洞的呼吸声。
3、供神
两天后,盐帮的骡马队踩着泥泞重新踏上通往七里峡的山道。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腥甜。前日那场毁灭性的山洪在干河坝留下的伤痕触目惊心,半座山体滑坡后把原来的马店堆成了一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