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拨得发狂却又暂时无处下口的困兽,恶狠狠地坐回太师椅,椅子被他压得嘎吱作响。
阿茶婆默默清理了鹧鸪盏残留的渣滓,管家战战兢兢地重新奉上热水。温盏,投茶,注水。七分满的青碧茶汤在粗陶盏中微微荡漾。钱万贯再次粗暴地一饮而尽,空盏重重顿回。
阿茶婆接过鹧鸪盏,闭目,凝神。指尖传来的依旧是那浓浊的贪婪与暴戾,但更深层,她听到了他心底的猜忌像藤蔓一样疯长——对副手的提防,对乡绅的不满,对可能存在的异心者的杀意。
她睁开眼,转动茶盏。这一次,景象更加诡异:盏底,茶渣聚拢,清晰地形成半个破裂的陶罐形状,缺口狰狞。而在那破裂的罐口处,几点金黄色的茶毫(细小的茶叶绒毛)异常醒目,如同在破瓦砾中绽开的几朵微小金花。
破瓦罐里开金花,阿茶婆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钱万贯心头激起更深的迷惑与不安,旧驿道旁埋新瓜。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花厅华丽的屋顶,投向雾山深处那条被遗忘的古道,福祸相依门两扇,贵人或是眼前沙。
钱万贯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阴晴不定。破瓦罐开金花是说能发财,但来源不正还是暗示根基不稳旧驿道埋新瓜新瓜是指饷银埋在旧驿道旁这似乎和传说中困龙潭的位置不同。
贵人或是眼前沙他脑中瞬间闪过几个面孔——那个承诺提拔他的省城高官还是身边这个貌似忠心的管家或者…是那个一直对他阳奉阴违的副团总沙…流沙!难道是说这些贵人都靠不住会把他陷进去
这预言比上一个更加模糊,更加多义,像一团乱麻塞进他脑子里。焦躁感像毒藤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嘶哑:滚!给老子滚下去!来人!把这老东西关进柴房!没我的命令,一滴水都不准给!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该死的、谜语般的暗示,更需要在行动前确认谁是沙。
---
3
柴房预言
钱府柴房低矮潮湿,弥漫着陈年木屑和尘土混合的霉味。只有一扇窄小的气窗,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阿茶婆抱着她的鹧鸪盏,蜷坐在角落一捆还算干燥的柴草上。
门外团丁来回踱步的沉重脚步声清晰可闻。粗粝的陶盏贴着她的掌心,是这囚牢里唯一的慰藉。她摩挲着盏沿,心中并无多少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洞悉后的悲悯。
*仓廪硕鼠肥…*
她想起管家引她入府时,路过那高大粮仓,门缝里飘出的不只是谷米香,还有一丝甜腻得发齁的、令人作呕的膏体气味,混杂着陈粮的腐败味。
那是烟土!钱万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和害人的毒物都堆在那里!硕鼠何止是偷粮的老鼠!这钱府上下,连同钱万贯自己,才是盘踞在雾山村吸血的巨鼠!
*破瓦罐里开金花…*
他的富贵,哪一锭银子不是敲骨吸髓而来不是沾着血泪那金花开得越盛,底下腐烂的根基就越脆弱。至于贵人或是眼前沙…阿茶婆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那些他巴结的、倚仗的,哪一个不是为利而聚利尽则散,危难时,谁肯为这跋扈贪婪之徒垫背不过流沙而已。
柴房外传来喧嚣,是钱府在大肆操办。钱万贯要强娶邻村一个佃户的女儿做小,美其名曰添丁进口,实则借此敛财、震慑乡里。逼着村民随喜,酒席的喧闹声、管家的吆喝声、乡绅们虚情假意的恭贺声,隐隐传来。
阿茶婆闭上眼。那嫁女夜吹笙的渣头景象,在她脑海中与此刻的笙歌鼓乐诡异地重叠起来,透着一股不祥的华丽。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正是那渣头里,杯壁那道扭曲直冲沿口的水痕所预示的——孽蛟怨气冲天,得见天光之日,便是雾散走荒郊之时!
*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