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视周围时,眼神既不热切,也不疏离,带着一种走南闯北的商女特有的、恰到好处的精明与谨慎。她手里提着个半旧的藤箱,动作麻利地指挥着车夫卸下几口沉重的樟木箱子。
云娘,货都在这儿了。您点一点车夫抹了把汗,恭敬地问。这女子虽年轻,但这一路行来,待人接物滴水不漏,谈生意手腕更是老道,让人不敢小觑。
嗯,有劳张伯了。被称作云娘的女子声音透过面纱传来,清泠泠的,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语调平静无波。她走上前,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拨开箱盖上的铜扣,检查着里面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货物——上好的苏绣绸缎,细腻的景德镇瓷器,还有几匣子散发着清苦药香的川地药材。动作精准利落,显然是个中老手。
货栈的苗人伙计也围了上来,好奇地看着这些来自遥远中原的精美物件,啧啧称奇。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而急促的银铃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和侍女焦急的呼唤:
夫人!夫人您慢些!小心脚下!
街市上的人群下意识地向两旁分开。只见一个身量娇小、穿着鹅黄撒花百褶苗裙的女子正快步走来。她发髻上插着精致的累丝银凤簪,胸前挂着沉甸甸的赤金璎珞项圈,手腕脚踝上挂满细巧的银铃,随着走动叮当作响,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她的小腹高高隆起,显然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一张脸依旧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但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和焦躁,肤色也透着一丝不健康的苍白。正是如今圣山上炙手可热的新任圣主夫人——阿瑶。
她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不俗、神情紧张的侍女。
阿瑶的目光在街市两旁琳琅满目的货摊上急切地扫过,最终落在了云记货栈门口那几口打开的樟木箱上。尤其是看到那些散发着药香的匣子时,她黯淡的眼睛猛地一亮,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药!是中原的药!她几乎是扑了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老板!这些药材,卖不卖我要!我全都要!
她冲到近前,根本没在意挡在箱子前的云娘,伸手就去抓其中一个药匣。动作间,手腕上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碰到了箱子的边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就在阿瑶的手即将碰到药匣的前一刻,一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手,更快地、轻轻地按在了匣盖上。
阿瑶的动作一滞,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隔着那层薄薄的面纱,她对上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沉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焦灼狼狈的倒影。不知为何,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阿瑶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寒意和……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
夫人,云娘的声音透过面纱响起,清泠平静,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商人的圆融,药材自然是要卖的。只是这川地药材,药性各异,讲究对症。不知夫人是哪里不适想要何种药材贸然乱用,恐于夫人和腹中麟儿有害无益。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街市的嘈杂,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阿瑶被她问得一怔,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焦躁的神情凝固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焦虑取代:我……我夜不安枕,心悸盗汗,白日里也头晕得厉害……山上的巫医瞧了,安神的药也喝了不少,总不见好!都说中原的药材好,方子灵验,我……我只要安神定心的!多少银子都行!她语速极快,带着一种病态的急切,手指下意识地又想去抓那药匣。
云娘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不动声色地扫过阿瑶苍白泛青的眼下,额角渗出的虚汗,以及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最后,她的视线落在那高高隆起的、被华丽苗裙包裹的腹部。
隔着几步的距离,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阴冷气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