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丝狂怒的眼睛彻底暗淡了,空洞地映着头顶晃动的昏黄煤气灯,瞳孔散大,蒙上了一层灰白的翳。嘴角还挂着一缕已经半凝结的血沫。腰侧衣物深浸透血色,还在极其缓慢地扩大着冰冷的边缘。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血腥味此刻却像一张沉重的网,将店铺里其他所有的气味都粗暴地排斥开去。
那两道阴暗角落里的影子——偷袭后悄然退下等待的豺狗——此刻再次无声无息地从堆积的货架阴影中渗了出来。他们的动作更显诡秘,如同两道纯粹由地下街湿气凝聚而成的黑色黏液,滑向地上那具失去生命的沉重躯体。没有任何目光交流,没有任何拖沓的动作。一个蹲伏下身,双手精准地探入死者衣物破开的口袋和一切可能的夹层;另一个则警惕地半侧着身体,那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店铺的四角和门口,双手下垂,指尖却虚按在腰间鼓起的部位。时间仿佛被压缩了,只传来极其微弱的布料摩擦和金属搭扣被拨开的轻微咔哒声。蹲伏者手指的动作快而准确,如同解剖尸体的专业手法,在那魁梧身躯的衣物间搜索了一圈,又在他僵直的手指上短暂停留——他僵硬的手指缝隙里,残留着一小片染血的、暗黄褶皱的粗糙纸片碎片(或许是一张毫无价值的廉价票据)。翻检的人动作似乎不易察觉地一顿,随即继续搜寻,最终只在死者破旧的工装内袋里翻出了三枚廉价的黄铜纽扣和一个空瘪的廉价烟草袋。
搜寻者的喉咙里滚出一个压抑到极致的、极其轻微的嗤声,带着一种被欺骗和羞辱般的恼怒。他那冰冷的目光像冰水一样泼在我身上,然后迅速转向自己的同伙,一个几乎无法辨识的、细微到极致的、表达穷鬼一个的头部动作在阴影中完成。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动作轻捷得像猫科动物后退,重新融化在店铺更深的阴影与杂乱堆叠的货箱之间。门边破裂的门洞外传来微不可查的风声波动和更远处下水道滴水的空洞回声。阴影角落里,那个被翻检出来的、捏在死者僵直指间的一小片染血暗黄纸片碎片,像一片干枯的蛇蜕,无声地脱落,飘落在深色的血泊边缘。
整间店铺里唯一显著的声响,只剩下了那盏高悬的老旧煤气灯灯芯发出的细微、稳定、持续不断的嘶嘶气流声。这单调的声响如同一种冷酷的嘲笑,嘲笑着这血泊里躺倒的巨大失败,嘲笑着黑暗角落中那无声的贪婪与失望。
我依旧站在橡木立柜前,视线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店铺。破门板扭曲变形;断裂的铰链像死去的节肢动物般躺在墙角;木地板被砸出凹痕,一滩暗红粘稠的液体在其上缓慢伸展着冰冷的边界。空气凝固,仿佛被刚才那声惊世哀嚎和随后冰冷的搜刮冻结。
最后,我的目光落回柜台上那台精密的黄铜仪器,以及那只盛放着被改造过的玛莎声音的小瓶上——它们此刻都安静着,闪着金属和玻璃特有的、不近人情的光泽。仿佛在它们面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它们精密的内在秩序无关。
先生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不高不低,如同在唤醒一个沉浸在工作难题里的合作者。
店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煤气灯芯持续而稳定的嘶鸣。空气里的血腥味和一种更深沉的、类似内脏轻微腐败的气息越来越浓重。地上的阴影轮廓似乎在缓慢扩散。
停顿了足够长的时间,我再次开口,声音稳定而清晰:
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