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陈宝琛更加快慰,“我的意思,跟世叔正同。”陈宝琛科名比张佩纶早,但因张佩纶的侄子张人骏,跟陈宝琛是同年,所以他一向用“世叔”这个尊称。
于是又谈到慈禧太后的病情。马文植因为用药与薛、汪不同,而太监又需索得很厉害,不堪其扰,已告退回常州原籍。目前完全由薛福辰主治,颇得宠信,经常有珍物赏赐,而且御笔赐了一块匾额:“职业修明”。同时已由内务府另外在东城找了一处大宅,供薛福辰居祝张佩纶跟他相当熟,自告奋勇为陈宝琛去打听消息。
到了薛福辰那里,张佩纶直道来意,是要打听慈禧太后,这几日病情如何,肝火可旺?
薛福辰为人伉直豪爽,也不问他打听这些是为了什么原因,检出最新的脉案底稿来给他看,上面写的是:“日常申酉发热,今日晨间亦热,头眩足软。今交节气,似有微感。”方子用的是:人参、茯苓、白术、附子、鳖甲、元参、麦冬、阿胶。
“依然是大补的方子?”
“是的。”答得更简单。
“岐黄一道,我是门外汉。”张佩纶说,“俗语有‘虚不受补’的话,如今能够进补,且为大补,自是好征兆?”
“也可以这么说。”
“多谢见教!”张佩纶拱拱手,起身告辞。
看这样子,慈禧太后诸症皆去,已入调养期间,一旦潮热停止,便距痊愈之期不远。既然如此,便不必再费踌躇了,陈宝琛第二天便将折子递了上去。
朱之洞得到消息,内心颇为不悦,跟人发牢骚:“他朋友的规劝,尚且不听,如何又能期望上头纳他的谏劝?”陈宝琛听了,一笑置之。
接着,张之洞也递了他的折子,第二天在朝房遇见陈宝琛,问起消息。照规矩,当日递折,当日便有回音,而陈宝琛那个折子,却无下文。
“如石投水!”他这样答复张之洞。
张之洞的折子也是如此,如石投水,毫无踪影,怕的是一定要留中了。
“留中”不错,但并不是“不发”,慈禧太后真的如陈宝琛所奏劝的,“宫中几暇,深念此案罪名,有无过当?”在细细考虑其事。
陈宝琛的话,自然使她感动,而更多的是欣赏。如果照他的话做,中外交口称颂,慈禧太后圣明贤德,那不也是件很快意的事吗?
同时她也想到制裁太监的必要,张之洞奏折中有几句话,说得触目惊心,她已能背得出来了:“夫嘉庆年间林清之变,则太监为内应矣!本年秋间,有天棚搜出火药之案,则太监失于觉察矣!刘振生擅入宫禁,则太监从无一人举发矣!然则太监等当差之是否谨慎小心,所言之是否忠实可信?圣明在上,岂待臣言!万一此后太监等竟有私自出入,动托上命,甚至关系政务,亦复信口媒孽,充其流弊所至,岂不可为寒心哉?”
这些话是不错的,安德海就是一个榜样。李莲英倒还谨慎,但此外难保没有人不步安德海的后尘。这样一再思考,她渐渐地心平气和了。
于是她先将陈宝琛和张之洞的折子发了下去,接着便与慈安太后一起御殿,召见军机,第一句话便是提到午门一案。
“午门护军打太监那件案子,照刑部原议好了。”慈禧太后特为又说:“不用加重!”
恭王自是欣然奉诏。回到军机处,首先就找陈宝琚张之洞的原奏来看。两疏裁抑宦官,整肃门禁的命意相同,但张之洞的折子,又不及陈宝琛的来得鞭辟入里,精警动人。恭王看一段赞一段,口中啧啧出声,从未见他对人家的文字,这样子倾倒过。
看完了,他将陈宝琛的折子,重重地拂了两下,“噗、噗”作声,“这才真是奏疏。”
他对李鸿藻和王文韶说:“我们旗下都老爷上的折子,简直是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