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响至乐半日深愁
,静静地听去。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也许十分钟都过去了,月亮上的阴影也显然增大了。他听见左面有一种萧屑的声音,跟着一个围在斗篷里的人形,仰着脸儿在雨冢的基座那儿出现,姚伯就下了雨冢。一会儿的工夫,那个人形就已经在他的怀里了,他的嘴唇也贴到她的嘴唇上了。
“我的游苔莎!”
“克林,最亲爱的!”
还不到三个月的工夫,他们两个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
他们两个,都许久许久一个字没说;因为他们那时的心情不是言语所能传达的:言语好像只是野蛮时期生了锈的器具,仅仅能偶尔勉强用一用就是了。
“我正这儿开始纳闷儿,不知道你怎么还不来,”游苔莎从姚伯怀里稍稍离开一点儿的时候,姚伯说。
“你不是说月亮边儿上有黑影以后十分钟吗?现在正是这样啊。”
“不要管那个啦,咱们只想这儿咱们两个好啦。”
于是他们两个互相握着手,又静默起来,同时月亮圆盘上的黑影,比以先又增大了一点儿。
“自从上回咱们分别了以后,你不觉得很久吗?”游苔莎问。
“我只觉得愁闷。”
“并不觉得很久?那是因为你老忙着作事,所以就忘了我不在跟前了。像我这样什么事也不能作的人,就觉得跟生活在停蓄不动的死水里一样。”
“不过我倒宁肯忍受腻烦,也强似用我现在这种办法来消磨时光。”
“你用的是什么方法啊?你一定是在那儿琢磨不该爱我来着了。”
“一个人怎么能一面那样想,可一面还照旧爱下去哪?没有那样的事,游苔莎。”
“男人能那样,女人可不能。”
“好吧,不管我一向琢磨的是什么,反正有一样事我敢担保——那就是,我的的确确地爱你,都爱得超过一切范围,绝对没法形容了。我爱你都爱得心迷意惑、丢魂失魄的了——我这个人,本来对于我看见过的女人,不论哪一个,都顶多不过一时之间感到快意就完了。现在你让我一直看着你那有月光照着的面孔吧,仔仔细细地看一看那上面的每一种曲折,每一条线道吧!这个面孔,和我没有见你以前常常看到的那些面孔,只有毫发的差别;然而这毫发的差别,又是多大差别啊——就是具备一切和一无所有的差别。我再吻吻你吧,一下、两下、三下。游苔莎,你的眼睛好像睡意朦胧了。”
“不是,我的眼神儿看起东西来老是那样。我想那是由于我有时因为我下世为人觉得苦恼,才有那种眼神儿吧。”
“你现在不觉得那样了吧?”
“不啦,但是我可知道咱们两个将来不能老这样相爱,没有东西能担保爱情地久天长。它将来总会像幽灵一样化成云烟所以我满怀的恐惧。”
“你用不着那样。”
“啊,你是不知道哇。固然你比我经的多,见的广,又亲身在我仅仅听说过的城市里住过,亲身跟我从来没见过的人接触过,比我又大几岁。但是在这一方面,我可比你老练。我从前曾爱过另一个人,现在又爱了你了。”
“看着上帝的仁慈,别说这种话啦吧,游苔莎!”
“不过我想我不会是头一个先变心的。咱两个这番爱情我恐怕要落这么一种结果:你母亲要发现你跟我会晤,跟着就要影响你,叫你反对我。”
“那是永远不会有的。她已经知道咱两个的会晤了。”
“并且说过我不好的话了,是不是?”
“我不想说。”
“那么,你请走吧!你听她的话好啦。我要把你毁了。你这样和我会晤,太糊涂了,你现在吻我一下,就从此永远撂开手好啦。永远撂开手——你听见了没有?——永远撂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