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可怜的冰冷无言的机体,一度是生气勃勃温暖幸福的生物,而今失去了上帝赋予的灵性,静止而无声息,但有朝一日终将再生于上帝指定的时刻。犹太教就是这样教诲信徒的。他怀着深情一边干着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工作,一边悄没声儿地背诵圣诗。他无法用清水为这些死者进行正统的洁身,但火焰也能洁身。圣诗也能使他们的灵魂安息。希伯来诗句在他脑子里镌刻得很深,以致他在倾听穆特普尔讲话的时候,或者在停下来争辩两句的时候,也不会漏掉圣诗里的片字只语。
穆特普尔开始使他提心吊胆起来。山米是健康的:他本来就很结实,而且一零零五特别分队让他的掘墓人吃得不错,直到(他们全都心中有数)轮到把他们枪决并放上钢架烧掉的那一天。不久以前,山米看来还是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过他现在确实有点语无伦次了。今天,穿越森林横穿波兰的想法已不能满足他了。他要把特别分队里最健壮的犹太人组织起来,集体逃亡;并夺取警卫的一些枪支,在跑进森林之前尽量多杀几个党卫军。
山米越讲越激动,透过布口罩的呼气形成危险的泄露真情的雾气。目前的情况与奥斯威辛截然不同,他争辩道。没有装上电网的围墙,党卫军是一帮又笨又怕、醉醺醺的漫不经心的家伙。士兵组成的警戒线离得很远,而且他们只是提防农民走近墓地。他们在逃跑前可以杀死十几个德国人——或许二十几个——如果他们能够夺取两三挺机枪的话。
班瑞尔回答说,如果组织一次暴动并杀死十多个德国人会有助于逃亡,那很好,但怎么办得到呢?他们每接触到一个犹太人,都会增加被出卖和抓住的机会。不声不响地溜走取得成功的可能性最大。干掉一些德国人,必然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并使白俄罗斯的宪兵部队全部出动追捕逃亡者。如此行动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时,山米。穆特普尔正从墓穴里把一个身穿淡紫色衣服的小女孩递上来。在她脸上可以看到微绿色的皮肤碎片掩盖着她那颗凝视前方露齿而笑的骷髅。但她的乌黑的拂垂的长发却富有女性美。“为了她,”他在上面一个犹太人接住这个女孩时说。他瞪了班瑞尔。杰斯特罗一眼,口罩上边露出的睁得大大的炯炯发光的双眼比死女孩的脸更可怕。
班瑞尔没答理。他把尸体一具一具地举起——这些死了很久的犹太人很轻,只要抓住腰部就能轻松地一下子举起来,让上面的人接住——同时继续悄没声儿地背诵圣诗。只有这样,班瑞尔。杰斯特罗才能维持清醒的神志。他在做丧葬承办人的工作,宗教信仰给予他以力量,使他能够忍受甚至这样厉害的恐怖。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这样多的犹太人会如此悲惨地死于非命。在很大程度上,上帝必须对此负责!然而上帝并没干这些事情,是德国人干的。“为何上帝不显灵以制止德国人的暴行?也许是因为这一代人不值得上帝显灵吧。于是这样的事情便畅行无阻,德国人因此得以在整个欧洲恣意肆虐,屠杀犹太人。杰斯特罗让自己沉迷在这种空想之中,但他的心灵总是不会超出这具狭小的自问自答的松鼠笼,他尽力抑制这种空想。
穆特普尔沉默了很久以后说:“我打算今晚首先跟古德金德和芬克尔施泰因谈谈。”
这样看来他是真想干了!
能够对他说些什么呢?穆特普尔和杰斯特罗同样清楚,在这些排成一长行的活犹太人正在里面把死犹太人传到地面上的墓穴周围,在这火焰逐渐熄灭、即将变成灼热余烬的焚尸堆周围,手持冲锋枪的一圈党卫军站在那儿,随时准备射击。如果他们解开系住狗群的皮带,这些狗会把任何走动的囚犯咬死。这种工作通过不同的途径改变了人性。一些人疯了。班瑞尔理解他们。一些人一直在偷窃尸体上的财物,或者——通常就是盗窃财物的那些人——拍党卫军的马尼,告发其他犹太人,或做任何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