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外史下(11-2)
便是皇帝振饬纲常,树立威权的一个机会,倘或放过,一定会惭恨终身。
但是,这样做法,在李莲英看,就是公然与慈禧太后为敌,这一层关系太重,祸福难料,珍嫔实在不能不深切考虑。
彻夜苦思,终无善策,而决于俄顷的时机,却逼人而来了。
为了珍嫔替玉铭求缺不成,皇帝一直耿耿于心,觉得对她怀着一份歉意,如今随着这份歉意的消失,皇帝生出一种欲望,很想看一看珍嫔所愿得遂的娇靥,是如何动人?
因此,这天一大早在储秀宫问安既毕,临御乾清宫西暖阁召见臣下以前,特地来到景仁宫,等珍嫔跪迎起身,他随即携着她的手笑道:“玉铭的运气不坏!到底得了那个盐茶道。”
“这,”珍嫔愣了一下,失声而言:“奴才的罪孽可大了!”
皇帝愕然。回想一遍,她的话,话中的意思,都是清清楚楚的。于是笑容立即收敛,举步入殿,同时挥手示意,摒绝所有的侍从,只与珍嫔单独在一处时,方始问道:“这是怎么说?”
事到如今,什么都无所顾忌了,珍嫔悔恨地答道:“奴才糊涂,不该跟皇上提起这个玉铭。这个人是个市侩,决不能用!”
皇帝好生恼怒,想责备她几句,而一眼看到她那惶恐的神色,顿觉于心不忍,反倒安慰她说:“不要紧!人是我用的,跟你不相干。”
说完,皇帝就走了。在乾清宫西暖阁与军机大臣见过了面,接下来便是引见与召见。引见是所谓“大起”,京官年资已满,应该外放,或是考绩优异,升官在即,都由吏部安排引见,一见便是一群,每人报一报三代履历,便算完事。
召见又分两种,一种是为了垂询某事,特地传谕召见,一种是臣下得蒙恩典,具折谢恩,尤其是放出京去当外官,照例应该召见,有一番勉励。玉铭自然也不会例外。
仪注是早就演习过的,趋跄跪拜,丝毫无错,行完了礼,皇帝看着手里的绿头签问道:“你一向在那个衙门当差?”
“奴才一向在广隆。”
“广隆?”皇帝诧异,“你说在那儿?”
“广隆。”玉铭忽然仰脸说道:“皇上不知道广隆吗?广隆是西城第一家大木厂。奴才一向在那里管事,颐和园的工程,就是广隆当的差。”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这样说,你是木厂的掌柜。”他说,“木厂的生意很好,你为什么舍了好生意来做官呢?”
“因为,奴才听说,四川盐茶道的出息,比木厂多出好几倍去。”
皇帝勃然大怒,但强自抑制着问道:“你能不能说满洲话?”
“奴才不能。”
“那么,能不能写汉文呢?”
这一问将玉铭问得大惊失色,嗫嚅了好一会,才从口中挤出一个能听得清楚的字来:“能。”
“能”字刚出口,御案上掷下一枝笔,飞下一片纸来,接着听皇帝说道:“写你的履历来看!”
玉铭这一急非同小可,硬着头皮答应一声,拾起纸笔,伏在砖地上,不知如何区处?
“到外面去写!”
“喳!”他这一声答应得比较响亮,因为事有转机,磕过了头,带着纸笔,往后退了几步,由御前侍卫,领出殿外。
乾清宫外,海阔天空,玉铭顿觉心神一畅,先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便举目四顾;领出来的御前侍卫,已经不顾而去,却有一个太监从殿内走来。认得他是御前小太监,姓金。
“好兄弟!”玉铭迎上去,窘笑着说:“你看,谁想得到引见还带写履历?只有笔,没有墨跟砚台,可怎么写呀?”
“你没有带墨盒?”
“没有。”
小太监双手一摊:“那可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