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监视
长一段时间,他还把这看作是自己的长处:直率嘛,坚持原则嘛,不讲情面嘛。后来也想有所收敛,但看到那些被他批评、嘲弄的部下们,往往也只是一笑了之,有的人甚至还会附和着他那些对他们带有某种侮辱性的嘲弄,变本加厉地把他们自己挖苦上几句,他心里便洋洋自得起来,认为这充分表明,在他这儿,“上下级关系融洽”,“大家伙都跟他一条心”,也就由着它去了。以后,在冈古拉反而传出这样一种说法,高场长越是挖苦你,越是嘲弄你,对你越厉害,越不讲究方式方法,越不把你当个人对待,就证明他越信任你,越把你当成了“他的人”。大伙这么说,当然是有理由的,一个最明显的例证,那就是韩起科。高福海最信任韩起科,韩起科百分之一百是高场长的人,这是全冈古拉的人都有目共睹,绝对确信不疑的;但高福海对韩起科也最严厉,最不讲方式方法,嬉笑怒骂完全由着他性子来,这也是全冈古拉的人都有目共睹,绝对确信不疑的。对这种说法,高福海是默认的,甚至感到高兴。实际上也是这么回事。如果一个下级,不是他十分信任的,没被他列入“他的人”的范围之内,他对他总是会有所顾忌,有所防备,他对他相对就会变得“客气”一点;反之,就会“无所顾忌”,嬉笑怒骂,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久而久之,他周围的人,为了能得到他完全的信任和重用,成为“他的人”,就追求这种“嬉笑怒骂由着他性子来”的状况,甚至纵容他“嬉笑怒骂由着他性子来”。一直到去年的年底,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他才开始有所警觉,有点害怕了……
那天,他突然接到宋振和的一个电话,通知他去省城参加一个座谈会。他已经很长时间没亲自去上边开会了。但那天,宋振和在电话里一再强调,座谈会是应省政府的一个主要领导的要求召开的。参加座谈的人员名单也是这个领导亲自圈定的。没有天大的理由,不许请假。因故缺席者,必须得到这位主要领导的批准方可。他很勉强地去了,很自觉地在最后一排找了个角落,悄悄坐下。与会的大多数人,他已经不认识了。别的与会者似乎得到一些内部消息,显得特别激动,都忙着相互问好,寒喧,叙旧,低声议论什么。中央驻省新闻单位和省报的记者则忙着在他们中间做穿梭采访。他却完全被“冷落”在一旁。偶尔有位年轻记者从他身前走过,停下,问清他的身份,也只说声:“冈古拉?挺远的,是吧?”就赶紧去采访别的与会者了。他知道不是别人故意要冷落他,但他还是难受。委屈。在冈古拉,他是被众人抬举到头顶上过日子的。而在这儿,完全没人理睬。这两者之间的落差实在是太大太大了。这也是他不愿意走出冈古拉到外头来的重要原因之一。那天开会前五分钟,会场上突然灯光加倍明亮,会议组织者极庄重而又兴奋地宣布,今天到会的不仅有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还有国务院的一位副总理。会场上立即响起一片掌声和喧腾声,一些本来被安排在后座就坐的与会者,立即躁动起来,都想往前挪动一下自己的位置。但他没动,只是跟着大伙一起起立,有节制地拍着巴掌。他原以为,这一切都会在这样一种很平静的内心状态中度过。但没料想,当那位经常在报纸上露脸的副总理,在省里两位主要领导的陪同下,步入会场时,突然间他控制不住地烦躁和激动起来。是的,他有十多年没见到北京高层领导人了。差不多也有十年光景,没见到过省委和省政府的主要领导了。但这能成为他烦躁和激动的理由吗?不能……当然不能……他告诉自己,平静,千万要平静下来。这有什么呀。不就是见个面,说几句官话套话,然后合个影,握握手,鼓鼓掌,走人。这日子该咋过,还咋过。这些年,地处高寒区域的冈古拉,自然条件恶劣,生产上一直拿不出骄人的数字,他作为冈古拉的主要领导,不管到哪儿开会,受到的批评总要比受到的表扬多。他也多次和有些领导顶过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