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人面桃花
蜜蜂的花粉虽毒,最毒的还是刺。
四个人跌在地上,还是没有动,屋子里的灯火却突然一起熄灭。
黑暗中立刻响起了一片惨呼。谁也没有听过这么多人同时发出的惨呼,那已不是人类的呼声,而是野兽的呐喊。
垂死野兽的呐喊。一种闻之足以令人呕吐、抽筋的呐喊,连续不绝。
比这种声音更可怕的声音,也许只有一种——那就是所有的声音突又完全停止。
就像是一刀划断琴弦的突然停止,刀砍在肉上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咽喉扼断的声音。
这些声音谁都没有听见,因为所有的声音都没法听见,因为所有的声音都已被惨呼声掩没。惨呼声停止时,所有的声音也全都停止。谁也不知道这些可怕的声音,是怎么会突然同时停止的。
谁也不知道这里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黑暗,如此静寂?为什么连呼吸呻吟声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才亮起一盏灯。
惨碧色的灯光,冉冉自门外飘了进来,提着灯的,是个身材很苗条的褐衣人。
灯光刚照出大厅里的景象,灯笼已自手中跌落,在地上燃烧起来。提灯的人已开始呕吐。
无论谁看到这大厅中的景象,都无法忍住不呕吐。这大厅里已没有一个活人。
燃烧着的火光,照着平家三兄弟的脸,他们脸上带着种很奇特的表情,像是死也不信自己也会死在别人的暗器下。
暗器是蜜蜂的毒针,蜜蜂是来自地狱的,现在又已回入地狱。
雷奇峰倒下时,手里还紧握着他的雁翎刀,刀锋已卷。
他就倒在他妻子身旁,显见他至死也没有离开过他妻子半步。
小雷也已倒在血泊中。血是黑色的,是毒血。
最后自飞索上滑下来的四个人,此刻已不在他们刚才跌落的位置上。
他们并不是假人,现在却也已变成死人。还有多少死人?
谁也不忍去看,谁也无法看见——燃烧的灯笼已又熄灭。
但这时窗外却又有火在燃烧,烧着了窗户,烧着了楼宇。
“寸草不留”!只有无情的火,才能使一个地方真的寸草不留。
又过了很久,闪动的火光中,又出现了条人影。
纤美苗条的人影,脸上的面具,有一朵桃花——人面桃花却被火光映得发红。
她静静的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这一片尸山,一片血海。她没有呕吐。
难道她不是人?难道她真是自地狱中复活,来讨债的恶鬼?现在这地方也渐渐灼热如地狱。悲惨如地狱。她居然走入了这地狱。
她慢慢的走进来,脚上的鞋子已被血泊染红,手里的刀在闪着光。
她的眼睛在搜索,然后就瞬也不瞬的停留在雷奇峰头上。这是她仇人的头颅,她要提着这头颅回去,回去祭她的母亲。
仇恨!仇恨在一个人心里燃烧时,比烧山的烈火更凶猛,更可怕。
苍天既然已在人间留下爱,为什么又要播下仇恨的种子?
她一步步向雷奇峰走过去,世上似已没有任何人能阻拦她。但也许还有一个人。
只有这一个人!血泊中突然有个人站起来,挡住了她的去路,看着她。
这人的脸上似也带着层面具,不是青铜面具,是血的面具。
鲜血不但掩住了他的面具,他的表情,也掩住了他的情感,他的思想。
他就像是个死人似的,站在那里看着她,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却能看见她面具上的桃花。
她的瞳孔已收缩,过了很久,才发出那销魂蚀骨的笑:“你居然还没有死?”
他果然没有死,他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