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菜油灯下
了。李南泉一回头,看到走廊上一个火星,正是吴春圃先生捧着水烟袋,燃了纸煤,站在走廊上。他先笑道:“过去的是杨艳华,唱得不错,李先生很赏识她。”李南泉道:“到了四川,很难得听到好京戏,有这么一个坤角儿,我就觉得很过瘾了。其实白天跑警报,晚上听戏,也太累人,我一个星期难得去听一次。”
吴春圃道:“她也常上你们家来。”李南泉道:“那是我太太也认识她。要不然我就应当避一避这个嫌疑。和唱花旦的女孩子来往有点那个……”说着打了一个哈哈。吴先生笑道:“那一点没关系。她们唱戏的女孩子,满不在乎。你避嫌疑,她还会笑你迂腐。你没有听到她走路上过,就老远地叫着你吗?大有拜干爹之意。”说着也是哈哈一笑,这笑声终于把睡觉的李太太惊醒了。她扶着门道:“就是一位仙女这样叫了你一声,也不至于高兴到睡不着觉吧?看你这样大说大笑,可把人家邻居惊动了。睡吧。”李南泉知道这事对太太是有点那个,因笑道:“是该睡了。大概十二点钟了。吴先生明天见。”他走回房去,见她披着长衣未扣,便握着她的手道:“你看手冰凉。何必起来,叫我一声就得了。”李太太对他看了一看,微微一笑,接着又摇了两摇头,也就进后面屋子睡觉去了。只看她后面的剪发,脖子微昂起来,可以想到她不高兴。李先生关上房门,把灯端着送到后面屋子来,因道:“霜筠,你又在生气。”李太太在榻上一个翻身道:“我才爱生气呢!”李南泉道:“你何必多顾虑。我已是中年以上的人,而且又穷。凭她杨艳华这样年轻漂亮,而又有相当的地位,她会注意到我这个穷措大?人家和我客气,笑嘻嘻地叫着李先生,我总不好意思不睬人家。再说,她到我们家来了,你又为什么殷勤招待呢?”李太太道:“嗳,睡罢,谁爱管这些闲事。”
李先生明知道太太还是不高兴,但究竟夜深了,自不能絮絮叨叨地去辩明。屋子旁边,另外一张小床,是李先生他独自享受的,他也就安然躺下。这小床倒是一张小藤绷子,但其宽不到三尺。床已没有了架子,只把两条凳子支着,床左靠了夹壁,床右就是一张小桌子,桌沿上放着一盏菜油灯。灯下堆叠着几十本书。李先生在临睡之前,照例是将枕头叠得高高,斜躺在床上,就着这豆大的灯光,看他一小时书。今天虽然已是深夜,可是还不想睡,就依然垫高了枕头躺着,抽出一本书,对着灯看下去。这本书,正是《宋史列传》,叙着南渡后的一班官吏。这和他心里的积郁,有些相互辉映。他看了两三篇列传,还觉得余兴未阑,又继续看下去。夜静极了,没有什么声音,只有那茅屋上不尽的雨点,两三分钟,嘀答一声,落在屋檐下的石板上。窗户虽是关闭的,依然有一缕幽静的风,由缝里钻了进来。这风吹到人身上,有些凉浸浸的。人都睡静了,耗子却越发放大了胆,三个一行,后面的跟着前面的尾巴,在地面上不断来往逡巡,去寻找地面上的残余食物。另有一个耗子,由桌子腿上爬上了桌子,一直爬到桌子正中心来。它把鼻子尖上的一丛长须,不住地扇动,前面两个爪子,抱住了鼻子尖,鼻子嘴乱动。
李南泉和它仅只相隔一尺远,放下书一回头,它猛可地一跳,把桌子角上的一杯凉茶倒翻。耗子大吃一惊,人也大吃一惊,那凉茶由桌子上斜流过来,要侵犯桌沿上这一叠书。他只得匆忙起来,将书抢着放开。这又把李太太惊醒了。她在枕上问道:“你今晚透着太兴奋一点似的吧?还不睡?”李南泉道:“我还兴奋呢,我看南宋亡国史,看得感慨万端。”李太太道:“你常念的那句赵鸥北诗,‘家无半亩忧天下,’倒是真的。你倒也自命不凡。”李南泉正拿了一块抹布擦抹桌上的水渍。听了这话,不由得两手一拍道:“妙!你不愧是文人的太太。你大有进步了,你会知道赵鸥北这个诗人。好极了!你前途未可限量。”他说着,又在桌上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