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朝至暮
道:“这话当分两层来说,站在中国人的立场,谈不到非战。因为是人家打我,我们自卫,不能说是好战。若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不但战争是残酷的,就是战争这个念头都是残酷的,好战的英雄们,此念一起,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受害。你只看刚才洞里那位带着三个孩子的太太,就够受大家的气。”陆教授向他身上的尿渍看了一遍,笑道:“那么,你受了点委屈,毫不在乎了。这三个孩子就委托你带两个罢。我们实在被他闹得可以。”
李南泉抬头看了一看天色,笑道:“我也就适可而止,不再找这个美差了。再干下去,小孩子还得拉我一身屎。现在没有事了,我要走了。”说着就要走上那石坑的土圈子。在他说话的时间,在洞子里躲着的男子,已完全走了出来,王、赵两位委员,也站在一处。王委员身躯魁伟,穿着一身灰色的川绸褂裤,虽然是跑警报的保护色衣服,还不失却富贵的身份。手上拿了根椅子腿那般粗的手杖,昂着头将手杖在石坑的地面,重重地顿了一下,因道:“天天闹警报,真是讨厌。照说,中国战事,是不至于如此没有进步的,最大原因,就是由于不能合作。”李南泉便道:“就是后方的政治,也配合不上军事,两三个人包唱一台戏,连跑龙套也怕找了外人……”王委员听到这里,掉过头去,看人家屋后的两棵树。赵委员向洞子里的人道:“飞机去远了,你们可以出来休息休息,透透空气了。”李南泉一想,自己有点不知趣,怎么在这种人面前谈政治。话说错了,这地方更不好驻足了。
他想过了,再也不加考虑,提起脚步就再上平原处。这石坑不远,是三间草屋,构造特殊一点。猪圈毛坑,在屋子后面,第一是不臭。这屋子坐北朝南,门口一片三合土面的打麦场,倒是光滑滑的。打麦场外,稀落地有几株杂树,其中有株黄桷树,粗笨的树身有小桌面那样大,歪歪曲曲,四面伸张着横枝,小掌心大的叶子,盖了大半边阴地。黄桷树是川东的特产,树枝像人犯了癞麻风的手臂,颇不雅观。但它极肯长,而且是大半横长,树叶子卵形,厚而且大,一年有十个月碧绿。尤其是夏天,遮着阴凉很大。川东三岔路口,十字路口,照例有这么一两株大黄桷树,作个天然凉亭。这草屋前面有这些树,不问它是否歇足之地,反正有这种招人的象征存在。看到黄桷树的老根,在地面拱起一大段,像是一条横搁在地下的凳子,这倒还可以坐坐。于是放下手杖,把手上捏着的这两本书,也放在树根上。今天出来得仓皇,并不曾将那共同抗战的破表带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影,太阳已到树顶正中不远,应该是十点多钟了。根据过去的经验,警报不过是闹两三小时,这应该是解除的时候了。脱下身上这件长衫,抖了两抖灰,复又坐下,看看这三间草屋,是半敞着门的,空洞洞的,里面并没有人。口里已经感到焦渴,伸头向屋子里看看,那里并没有人。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道:“今天躲警报,躲得真不顺适。”
这句话惊动了那屋子里的人,有人出来对他望了一望。这人穿着粗蓝布中山服,赤脚草鞋,头上剪着平头。虽然周身没有一点富贵气,可也没有点伧俗气。照这身制服,应该是个佚役之流,然而他的皮肤,还是白皙的,更不会是个乡下人,乡下人不穿中山服。李南泉只管打量他,他点着头笑道:“李先生,你怎么一个人单独在这里坐着?哦!还带得有书,你真不肯浪费光阴。”李南泉一听,这就想着,单独、浪费,这些个名词,并不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会说的。站起来点头操川语道:“你老哥倒认得我,贵姓……”他笑道:“不客气,我不是四川人,我叫公孙白。也是下江人。”李南泉道:“复姓公孙,贵姓还是很不容易遇到。”他含着笑走过来,对放在树根上的书看着,因道:“李先生不就是住在山沟西边那带洋式的草屋子里吗?”他道:“就是那幢国难房子。”公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