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各有一个境界
魏端本先生虽是这样地叫喊着,可是开公共汽车的司机,他并不晓得,这辆汽车,很快地就在马路上跑着消失了。他在车站上呆呆地站了一阵子,心里算是有些明白:太太老说着要离婚,这次是真的实现了。她简直不用那些离婚的手续,径自离开,就算了事。太太走了就走了,那绝对是无可挽回的,不过自己两个孩子总要把他们找回来。
他站着这样出神,那车站上往来的人,看到他在太阳光下站着,动也不动,也都站着向他看。慢慢的人围多了,他看到围了自己,是个人圈子,他忽然省悟,低着头走回家去。他说不出来心里是一种怎样的空虚,虽然家里已经搬得空空的,可是他觉着这心里头的空虚,比这还要加倍。所幸家里的破床板,还是可以留恋的。他推着那条破的薄棉絮,高高地堆着,侧着身子躺下去。也许这天起来得过早,躺下去,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少时候,醒过来坐着,向屋子周围看看,又向开着的窗口看看,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没意思,他又躺下了。这次躺下,他睡得是半醒,听得到大街上的行人来往,也听到前面冷酒店里的人在说话,可是又不怎样的清楚。几次睁开眼来,几次复又闭上。最后他睁开眼,看到屋梁上悬下来的电灯泡,已发着黄光,他就突然地一跳,又自言自语地道:“居然混过了这一天,喝茶去。”
他起身向外,又觉得眼睛迷糊,人也有些昏沉沉的,这又回身转来,拿了旧脸盆,在厨房里打了一盆冷水来洗脸。虽然这是不习惯的,脸和脑子经过这冷水洗着,皮肤紧缩了一下,事后,觉得脑子清楚了许多,然后在烧饼店里买了十个烧饼将报纸包着,手里捏了,直奔茶馆。这次没有白来,老远的就看到余进取坐在一张桌子边,单独地看报喝茶。魏先生当然和他同桌坐下。余进取只是仰着脸和他点了个头,然后又低下头去看报。
魏端本是觉得太饥饿了,么师泡了沱茶来了,他就着热茶,连续地吃他买的十个烧饼。余进取等他吃到第八个烧饼的时候,方才放下报来,这就笑道:“老兄没有吃饭吧?我看你拿着许多烧饼,竟是一口气吃光了。”魏端本道:“实不相瞒,我不但没有吃晚饭,午饭也没有吃,早饭我们是照例免了的。”
余进取将手上的报纸放在桌沿上,然后将手拍了两下,叹道:“老兄,你的生活太苦了,这样下去,你这样维持生活,再说,你有家属的人,太太也不能永远住在亲戚家里,她肯老跟你一样,每日只吃几个烧饼度命吗?”魏端本道:“那是当然。离乱夫妇,也管不了许多,大难来到各自飞跑。”说着,他连续地把那剩余的两个烧饼吃了,然后,端起盖碗来,咕嘟了两口热茶。
余进取道:“我劝你还是找点小生意作吧,不要相信那些高调,说什么坚守岗位。”魏端本道:“我当然不会相信这些话,而且我根本也没有岗位。”余进取道:“你能那样想,那就很好。你看这报上登着这物价的行市,上去了就不肯下来,纵然有跌,也是涨一千跌五十,连一成也不够。你不要相信什么管制统制的话,譬如黄金官价现定三万五一两,官家可不肯照这行市二两三两的卖现金给你。你要买,是六个月以后兑现的黄金储蓄券,或者是连日期都没有的期货,而且那是给财神爷预备的,我们没有这分希望。我们只有作点儿小生意买卖吧,反正什么物价,也是跟了黄金转。你看今天的晚报。”说着,他将手指着晚报的社会新闻版。
魏端本看那手指的所在,一行大字题目,载着七个字:“金价破八万大关。”他心里想着,原来余先生天天看晚报上劲,他所要知道的,并不是我们的军队已反攻到了哪里,而是金价涨到了什么程度。像他这样一个天天坐小茶馆的人,有多少钱买金子,何必这样对金价注意?他是这样想着,而余先生倒是更是表现着他对金价的注意。他已把那张晚报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