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桑叶
嗓子,就开始宣布桑叶的罪行。等他说到桑叶先前是如何伪装进步达到“拉出去,打进来”的目的,而现在该是“剥下她的画皮,露出她的原形”的时候,台底下跟着出现了此起彼伏的呼应:
“好,要得!”
“让她现原形!”
“看看她那个地方,怎么就能糟了我们的好书记!”
黄帽子起先以为这些人是义愤填膺,很激动,听听就觉出自己的意思可能遭了误解。便放下原先写好的讲话稿,声明:
“我说的原形是比方,是抽象的……”
底下乱糟糟地打断他:
“像不像,看看就晓得!”
李欣就站在台侧一个角落,他既没有跟工作组的人一起坐到台子上的座位上去,也没有站到台下群众中间。他不晓得自己应该扮演哪一个角色。他的眼面前一片昏昏然,一盏煤油灯的灯火很顽固地闪着跳着。他下意识地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却赶不掉那星灯火。
那个曾经在那盏灯光下那么放荡的桑叶现在雪人似的在台子前站立着,一动不动,好像是冻僵了。只是刚上台时低着的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有些抬起,眼睛看着人堆后面远远的什么地方。身前身后的这一片闹热似乎同她没有关系。
三
对路教工作组副组长黄帽子来说,这一年的冬天是沉重的,又是振奋的。阶级斗争的形势由一度的沉闷胶着,终于变得惊心动魄了。
就在批斗桑叶的那个上午,又发生了李八碗(当地人私下仍习惯喊老地名)解放以来最大的一起凶杀案:在前后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先后有三人被杀死,两个被杀伤。
消息传到批斗会场上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无可挽救。来报信的人满头满身都是血。她一路疯喊着,连滚带爬,很怕人。人们团团围起她之后,她惊恐地比划着,好久也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人们看出她神志已经失常。一些人认出来她是一队老德的嫂子,就晓得是一队出的事。
批斗会不得不紧急中断。
一队屋场上的情形很惨:死者是老德,老德的老婆雪呐以及他们不到两岁的伢子。伢子就死在窠桶上,头上只受了一斧头,劈开了。他当时正在吃豆粑角。一只装豆粑角的葫芦瓢就翻在窠桶脚下,豆粑角撒了一地。离伢子不远的地方仆着他母亲雪呐,手长长地伸向自己的伢子。砍杀是很猛烈的,地上墙上到处是血。先前那么干净利落的一间屋子,现在成了屠宰场。第三个死者在屋后的菜园子里,是老德。他的伤口在后脑壳上,显然是从后面遭到突然袭击的。当时他正蹲在地上栽菜,手上还抓着菜秧子。他就那样蜷在菜地沟里,像他活着一样窝囊地死了。老德娘是在来老德家抱伢子的时候迎头撞上凶手的(老德上面有个哥哥,两兄弟分了家,母亲跟老大住,也在这个屋场上)。凶手当时已经完成了在老德家的杀戮正要寻到他们家去。跟老德娘一起的还有老德嫂子,她是顺路来邀老德两口子一起赶批斗会闹热的。
还没有等她们反应过来,凶手已经抢圆了斧头。但是斧头已经钝了,凶手的力气显然也不够了。老德娘不用砍,吓也吓倒了。老德嫂子头上受了一斧头后还很清醒,转身往堤上跑。凶手追了一阵,便不追。一把血淋淋的斧头遗在堤上,人则不知所去。
但很快他就被捉到了。武装民兵循着雪上的血迹和脚印找到了他。他当时站在村子外面的一口井边上。他大约是想投水,却又犹豫着。他是不久前从林场被辞退回来的富农儿子六指头。
雪呐家的成份是上中农。她男人老德说,你这样高的成份,不是因为嫁到我这个贫农屋里,殷书记会跟你好么?倘若你妹子嫁到富农屋里去,不是送她上死路?先前是说跟你哥哥换亲,我们不好打破嘴。现在亲不换了,你怎么还能眼睁睁看着妹子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