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声响——这是收工的钟声。右派们列队站好,准备“打道回府”时,瘦骨嶙峋的郑昆山,赤着脊梁走了过来。他往一块石头上一站,面色铁青地开了腔:“你们这群‘右派’是啥鸡巴东西?泥涅的?草捆的?纸糊的?活没干多少,事儿倒有几车皮。工具坏了吧!渴了吧!请假吧!天生的好逸恶劳!我要阉掉你们这些骚蛋病!”他激动地挥着短瘦的手臂,胸脯上的汗珠被震动得滚落下来,“没别的说的,你们不是渴吗?现在开水。凉水桶都放在这儿了,喝足了水再干上一个钟头再收工,甭怕豹子下山叼走你们,我郑昆山也留在这儿,陪着你们一块干!解放——往灰窑旁边搬石头!”
从这件事件后,“鱼干”这个绰号里被老右充填了新的内容:
“拿破仑!”
“沙威!”
“穿透铁!”
“登倒山!”
当然,这些依附于“鱼干”绰号之外的性格符号,仅仅是“右派”们的窃窃私语,其中,褒意贬意皆而有之。但在索泓一看来,郑昆山的很多行为,无异于一个机器人,或许因为他是个光棍汉的原因,每天早晨敲击铁轨的起床声刚响,准能听见为这“钟”声伴奏的咋咋声——这是郑昆山穿着那双被当地老乡称之为铁掌大头鞋,进铁丝网包围的大院检查懒汉来了;到了晚上,他脚下响起的咔咔声,却不再与铁轨声为伍,熄灯之后,他还要穿斋过室直到深夜。因此,在索泓一的头脑里,常常闪过一个问号:都说世界上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郑昆山就可能是其中的一个例外吧?!正因为他对郑昆山的畏惧心理大大超过了对他的尊敬,他才越发觉得 “鱼干”夜间巡窑对他眼睛热情的询问,有点异乎寻常。
“你在想啥事?”郑昆山发现了他两眼发呆。
“没……没想什么。
“是不是肚饥了?”郑昆山居然也会笑。
“没有!我饭量小,天天吃得挺饱。”
“是真的吗?”
“对领导我不说假话!”
郑昆山在原地背着手转着圈子,似在考虑着什么心事。三百六十度的圆周转完之后,回到垂手而立的索泓一面前,把手伸进棉衣兜,像在掏着什么东西。索泓一立刻紧张起来,他仔细掂量着刚才和“鱼干”的每句对话,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不然他为什么要把手伸进兜里,兴许是在掏手铐呢!
郑昆山终于把东西掏出来了:一块毛巾包着几个鼓囊囊的东西。他把这个小包包往旁边一块石头上一放:“吃了它吧!”转身就走了。索泓一呆了,傻了,老半天他才去解开那个小包包,里边包着的竟然是四个白面馒头。索泓一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他用手电照了又照,又用手指去摸了摸,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约莫过了有一个星期,矿山干部们为郑昆山操持了一桩喜事——“鱼干”娶媳妇了。传出来的消息说:干巴瘦小的管教科长,娶了一个老家在河南的俊姑娘。她名儿叫什么……什么李翠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