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来的,索泓一全然不知,但他看见了田边的小路上,停放着满满一辆小平车芦苇,——索泓一猜得出来,他是去拉过冬烧柴,路过这儿停步的。索泓一偷眼看了郑昆山一眼,他脸色阴沉得像黑锅底,两道扫帚眉紧皱着,好像这座火山会立刻喷发出烈焰似的。他赶紧向郑昆山应了两声“是!是!”回身便走。
“你站一下。”郑昆山呼喊道。
“您是不是叫我把柴禾给您拉到家去?”
“我自个儿会干。”
“那……”。
“我告诉你,河滩上堆满砍倒的芦苇,这是咱们农场今冬明春的烧柴,谁叫你你也不能离开那儿。少了一垛芦苇,我可找你算帐!”郑昆山下着硬性命令,“关于改变你工作的事,待会我去通知你们队长!”
“政委要是骑马去喊我呢?”索泓一颤颤惊惊地问。
“毬毛!我对你说过了,谁叫也不行。”郑昆山加重了“谁”这个字眼的分量, “你听懂了吗?”
“懂了!”索泓一身子挺得笔直。
郑昆山一摆手:“走吧!”
“别走!”喊他的是李翠翠。她把堆放在土埂上的红薯,递给索泓一几块,声音也俨然像是下达命令:“拿着!”
“我不饿!”索泓一推拒着。
“给人家当长工吃了顿饱饭,可饱不了一辈子!”在她抱怨的口吻中,明显地掺杂着嘲讽。
“拿着吧!”郑昆山的口气,倒显得比李翠翠和蔼,“回屋里用锅煮煮,能顶顿饭吃!”
索泓一的手掌已经伸出去了,但是他那只手像触了电一样抽缩了回来。他没有勇气去接那几块红薯,就踏着田野上的积雪踉踉跄跄地跑了。按体力,一个患二级浮肿病的人,是没有奔跑能力的,但是内疚和羞愧像两把剪刀,剪得他心疼。这种从内心升腾起来的净化力量,竟然支持他一口气跑出田野,跑上小路。
天渐渐昏黑下来,索泓一在一片枯黄的芦苇后面停步喘息。透过那摇摇晃晃的苇尖,他跷足眺望白皑皑田野,郑昆山和李翠翠的身影,虽然显得模模糊糊,但依然能把他和她分辨清楚。矮矮的郑昆山举起镐头,继续在田野上寻找着食物,李翠翠背着娃、牵着猪崽,充当着她男人的向导。由于母亲直着身腰走路,女娃不再哭了;那猪崽似乎感到了有失公平,嗞哇嗞哇的叫声时断时续。
索泓一的头像成熟了的葫芦,从他细细的脖颈上垂落下来:“到银钟河看守芦苇也好,那儿清静,可以静静心思。当然,在那儿难以见到李翠翠了,可是那儿能看到穿梭般的白帆,和对岸的自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