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变了一个人
过去了。
七七年的一天,我正在院里放风,贪婪地晒太阳,掐虱子,拔胡子。那扇上边架着机枪的大铁门旁有个小门房,有人在里边隔着窗子叫我名字。我过去,他走出来,原来是当年把我从quot;血肉横飞学习班quot;救出来的管教科长。他看左右没人,就说咱们走走,走了半天,他也没吭声,只是用手不断搓着他肌肉沉重的一张脸,搓得胡茬嚓嚓直响。待离人群远了,他低声说了一句:quot;你赶紧写份申诉,我明早来取,还在这地方。quot;说完就定了。
我怔住,站了半天。你看,这事儿,有意思吧。我写了张申诉,转天塞在他手里。
我呢,遇到这事并没有多大震动。石落古井,波澜不起了。
那申诉给了他一年多,没动静。如果我要是从那天起就满心欢喜,日盼夜盼,不是自自折磨自已吗?
这时我已经不干力气活了。在监狱的建筑设计室给一位当过建筑师的犯人当助手。我会画画,帮他描图。突然有一天,管教人员来对我说:quot;你把东西收拾收拾,你们家里来人接你来了。quot;
我去到管教科,哥哥弟弟都在那儿,见我就乐了。法院念了我的《裁定书》,就几句话,说我quot;在文革的言行,构不成反革命罪,通过申诉和复查,宣告无罪释放。quot;然后把《裁定书》恩赐一般递给我,又给了我十几块钱,一些粮票;一叠证明信,用于到派出所报户口,到粮店登记粮食配额,到工作单位报到等等。别的什么都没有,人就出来了。简单得和当初进去的情况一样,而且一样不清不白。
回家的一路上,看到人流往来久别的人间,熟悉又陌生,亲切又奇怪。宇宙飞人回到地球上也是这种感觉吧。到了家中,亲人的气息,一切旧时旧物,所有眼见的细节一下子都勾起回忆,忘掉了的又都唤醒,我心里可有点骚动。我终究还是凡人,没成仙。可我没掉泪,不是我心硬,面确确实实是心淡了。我的平静,大概叫家里的人吃惊不小。也许正因为我这从外到内整个一个人全变了,才使得家里人哗哗流泪呢!
一周左右,法院来人给我一张传票,蓝色的,叫我去一趟,并告我:quot;你可以请公假,可千万别误会,是我们领导想找你谈谈。quot;
我一进法院,这位领导异乎寻常的热情,他上来楼着我的肩膀说:quot;来了,来了,这回头次见面,咱们得好好谈谈,要是不谈,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quot;
我好奇怪地等着他说。他说:quot;文革中有个二.二一讲话,你知道不知道?quot;
quot;不记得了。quot;我说。文革初期我对社会上谁斗谁一直都搞不清楚,也不大关心。
他说:quot;二.二一讲话后,江青批判这里的军管会说,'你们的阶级斗争搞的不好。上海、北京的资本家子女都有组织反革命集团的,都及时抓了。你们城市有那么多资本家子女,怎么会一个反革命集团没有?'于是,这里的军管会就赶紧抓一批资本家子女,你算其中一个,因为你不是在这之前看过北京一个中学党委书记揭发过你的事吗?可是在调查中又找不到你和其他人之间的任何联系,没法打成集团,也不能放,总得搞出一两个来往上报,所以判决书上说你是'企图组织反革命集团',既算集团,又不是真正的集团。所以你没有同案犯,是不是?这就是你真实的情况。quot;
不明白便了,明白了更是一片空茫。
他接着说:quot;我是从北京来的,我比你更惨,你坐牢十年,我十一年,不过,比你早放出来几个月。中央派我来查这里的冤假错案,我调查时发现有两个奇怪的案子,其中一个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