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位邻居
的也不亏待,都开追悼会。报纸上不断登载这一类消息,在社会上的反响非常热烈。老百姓受“惟送死,可以当大事”的影响极深,对忠臣的被害,虽然忿忿不平,但现在看到了大出殡,满足于死后的荣耀,心中也就释然了。对于追悼会上,偶然夹杂个对死者实有罪责的人,有时也会引起一番议论,但都宽宏大量,并不学“四人帮”的样子,把他拎出来;认为他既然能在死者灵前同大家一起默哀,也是一种追悔的,表现。当然,有人也谈到这可能是装腔,而装腔是牵涉到究竟算“光明正大”还是“阴谋诡计”这个原则的,未免放不下心,或有余气,或有余悸;既而想到一个人终于不得不煞住气焰,装出“腔”来,又何妨看他今后如何把戏演下去,暂不计较也罢。人民总是乐观的,对前途充满信心,自古以来,坏人从来就有,一旦绝种,生活就显得单调了;鳄鱼、老虎,现在都要重点保护;最杰出的医生,在癌细胞面前束手无策;最平庸的生物学家,却高喊禁止破坏生态自然,你看这世界有多矛盾!坏人能够存在,是因为有好人可以欺侮;好人能够存在,是因为终于能不让坏人得势。你看,生活不就是这样吗。
我们三个人,都关心这种带有运动势头的追悼会。有时一起闲聊,痛骂一顿 “四人帮”之后,便往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讲一点心酸的话,开几句苦楚的玩笑。有一次,刘长春长叹一声说:“唉,十年‘文化大革命’,想做的事情不曾能做,现在老罗,好时光错过罗,身体垮成这个样子,你们要替我开追悼会罗!”
我看着他红润的脸色,已经发胖的身体,比三年前年轻了十岁,正在返老还童,心里十分羡慕,嘴里却说:“老刘,我们三人中,论年纪是你最大,按理你应该先死。你的儿女都成人了,自己也当过几年(区房管所)主任,虽然‘文化大革命’ 中丢了官,例证明你同林彪、‘四人帮’没瓜葛,落得一身清白。无论从哪方面说,都不算虚度一生,人困难免一死,你我谁能破例,细想起来,的确还是你先死为顺。”
我说罢,自己先笑。方铁正睁大着近视眼,在镜片后盯着我,那苍白清瘦的脸,正儿八经,先张开嘴巴“哧”的一笑,然后又骂我说:“扯淡。”便抿紧了尖瘦的嘴,不再理睬。老刘听罢,皱起眉头,半闭着眼睛瞅住我,半恼半笑地说:“你看你,我一说死,你就巴我第一个,尽念咒语,再没一句好话。”说罢,抚了抚脸,挺了挺胸,还做了个扩胸的动作,好像听到了晦气话,要为自己壮胆似的。
我笑得更甜了,连忙分辩说:“哪里哪里,原是你自己不好,要我们参加你的追悼会,你不先死,这会我能有价吗?我倒希望走在你们两位前头,免得为老朋友伤心掉泪。”
于是,老刘也跟着我笑了。但这笑,就像敲错了琴键一样,随即戛然止住。因为我们都看到老方没有笑,他啄着嘴,一脸不屑的神气,分明在骂我们言不由衷。因为他明明知道我们最担心的是他的身体,他是最可能走在我们前头的。他看出我们故意回避不说,就生气了。好像我们要瞒着他把状元抢走似的。
这无声的责备,逼得我和老刘互相使了个眼色,一时沉默了,后悔不该开这种霉气的玩笑。起初,我们到并非有意,后来确实是存心不说他的。现在被他看穿,真觉得亏待了他,有点过意不去;好像只有赞成他第一个升天,才对得起他似的。
要在这种窘境中解脱出来,我是个低能儿,我竟说:“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这分明是废话,本来就已经不再说了嘛!这更是蠢话,难道“不说”还要发表声明吗!
老刘毕竟当过主任,会做思想工作,他倒似乎认为我的话揭开了盖子,便抓住战机,直截了当摊牌了。他板着脸,又正经。又严肃地说:“老方。你确实应该当心,你看你的身体,一天天坏下去,叫你吃药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