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包
家村上没有一家上灯,很早就吃了夜饭,把门关紧了,穿着衣裳钻在被窝里睁着眼睛睡觉。
那一夜,黄家村上的脚步声和狗叫声一直闹到天亮。
黄顺泉一家,都没有住在家里,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躲过了这可怕的一夜。
荣福老爹清早起来上街去,走过黄顺泉家门口,大门敞开着,居然还有两个腰里飘着红绸带[注]的人坐在那里。出了村一段路,在一个偏僻的地方,黄顺泉从沿河一个河泥塘里跑了出来,手里拎着那个皮包。
“躲好,躲好,别回去。”荣福老爹急忙说。
但是黄顺泉却毫不在乎,大大方方走近来,笑笑说:“我送去。”
“送到哪里去?”
“给陈龙生送去。”黄顺泉毫无表情地说:“求个安稳。”
“唉!”荣福老爹长叹一声,便像昨天赶去摸皮包那样,紧张又生气,匆匆上街了,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当然也想到这祸是他惹出来的,昨天他千不该、万不该引动大家下河去。他何止使黄顺泉受难,他还把整个黄家村上人的希望破灭掉了。但那算什么希望,难道一个钱包就真能包住了人心吗?让它破灭吧,不破灭又哪来新生呢?
黄顺泉跑了二十多里路,把皮包送到陈龙生那里。他肚子很饿,又没带干粮,总以为陈龙生会给他吃一顿饭。想不到陈龙生打开皮包数数银元,硬说少了五十一元钱,要黄顺泉赔出来,黄顺泉说也说不清,赔也赔不出;陈龙生就叫手下人拿板子来打了他五十一个屁股板,一个屁股权抵一元钱,抵清了才放他走。
黄顺泉回来以后,就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变得又痴又呆,再无用处。他常常在街坊、村头游转,站在别人家门口不声不响长久不离开,讨着吃就吃,讨着钱就放进口袋,傍晚回家,走到小石桥那里,把钱一个一个丢人河里。孩子们有时看见了,下河去摸。他等着他们上岸,就捉住了打屁股。这样过了三年,才死去。
19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