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疙瘩爷憨笑里添了点内容:“快啦快啦……”他机械地说着,便接二连三地喝酒,眯眼幻化出黄木匠,以致险些说走了嘴。春花忙岔开话头儿,可疙瘩爷心里别别扭扭不快活,很快就醉了。这回醉酒里,疙瘩爷忽然洋气地骂起自己来,骂着骂着便倒头大睡。他和衣而睡,喉咙里呼噜呼噜嘶叫着,两脚象发瘟的鸡胡乱踢蹬,双手颤颤地抓挠着胸脯,手指深深抠进肉里。春花没有动他,她好象觉得这是渔人从大海走向陆地的跨跃蛤蟆滩而必须经过的阵痛和洗礼。一个全新的疙瘩爷就要诞生了!春花没有睡,默默陪着他,小心把攥着,几滴泪怅怅地滚出眼眶子……
第二天,雪莲湾的虾池子果然来水了。
疙瘩爷有了人生的第一次“行贿”。从心理上接受“行贿”,后面的事情就顺了。于是,疙瘩爷就十分乖巧地与驻扎在雪莲湾地盘上的渔政处、海产品收购站、财政所、信用社等部门头头脑脑相处得亲亲热热。只要他的村民利益不受损害,他委屈点不算个啥。可是,清静下来,总觉得别扭,似乎尊严受损。容不得思考什么,春花进一步指点迷津,使疙瘩爷豁然梳理清楚了村里、乡里、县里重要人物的根根脉脉,遇事就在心里一阵掂量,在一股股势力一层层网络里狭路挺进。钻进去竟也像守海一样奥妙无穷哩!他忽然在研究人上犯瘾了,只是这瘾如大烟鬼似的,烟瘾愈犯愈苦恼,蝇营狗苟的折寿。疙瘩爷那身千层浪抖不掉的馊肉,立马耗去许多,人也爽利干练了。大海和蛤蟆滩离他越来越遥远了,但他村官的位子越来越稳固了。天外有天,滩外有滩,人心是活的,不能老拴在一个地埝上。疙瘩爷惴惴地走在海滩上,村人依旧那么敬他:“忙啊,麦支书!”他就应一声。村人不阴不阳地笑一笑,让他摸不着深浅。他忽然觉得常与他见面的渔人变得陌生了,连情同手足的黄木匠也变了样儿。黄木匠见了他,再也没有拍拍打打的戏笑,目光是回避的,复杂的,躲躲闪闪的。疙瘩爷有时猜想这些家伙背地里对他一定说三道四。疙瘩爷总想帮黄木匠干点什么,心里才畅快些。他欠黄木匠什么呢?他也说不清。黄木匠没有求他,老人的二儿子在城里打工,跟儿子大雄苦扎苦累,终于攒足了钱,自家造了一艘双桅机帆船。
黄木匠的新船挂旗的那天,派儿子大雄到村委会请疙瘩爷。疙瘩爷正忙忙碌碌接待县里文明村评选小组的领导。尽管他眼角眉稍都是笑,仍旧掩盖不住雪莲湾的三个窟窿,计划生育、打狗、平坟。这是渔村很扎手的难题。渔人肥了,手头有票子,多儿多孙多福寿的旧观念敢拿钱买,不怕罚;养狗是渔人一大嗜好,哪朝哪代村里也没断过狗叫;至于坟就更难了,渔人一代一代有好多葬身大海,在海滩坨地上筑起的墓庐里有的是一个帽子一双鞋或一件衣裳。那是后人的念想。这三大项又是评比“文明村”的硬指标,尽管雪莲湾产值利润高,可哪一年也没挂上“文明村”的牌位。在吕支书手里一直没能“文明”起来的雪莲湾,能在疙瘩爷手里“文明”起来吗?各级领导纷纷向疙瘩爷发出诘问与探询。疙瘩爷勾着头,不敢面对两层脸,一层是领导,一层是村人。他任领导一句一句“撸”,不敢回答。他如老牛掉进枯井里,有劲使不出。其实,他满可以让村里“文明”起来,举手之劳,枯井就会破碎,井是纸的。然而这层纸,又是如磐石沉甸甸压心哩。疙瘩爷被无端卷进这股巨潮里。县乡领导被副村长领着吃午饭去了,他仍旧象土拨鼠一样望着烟灰缸里升腾的烟雾发呆。
大雄在外等半天了,见人走光了,他怯了声叫:“疙瘩爷,俺爹叫你呢。”疙瘩爷扭头看见大雄问:“有事啊,大雄?”大雄平时说话都是大咧咧的,武声武气的,可是他就要娶麦兰子当媳妇了,得在麦兰子的爷爷面前规矩点。他咧嘴笑了笑,说:“俺家买了艘双桅船,今儿个挂旗!”疙瘩爷“哦”一声,拍拍脑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