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疙瘩爷在黄木匠的陪同下,走到海滩上来了。远远的,他们就看见黄木匠的新船了。疙瘩爷知道渔人有了自己船的心情,便贺道:“老哥,恭喜哩,哪天俺让人免了官,跟你搭伙出海,还要俺不?”黄木匠撅达撅达地点头:“哪有不要之理呀?咱俩是老东旧伙,没多时咱们就是亲戚了,俺还怕你不尿俺这壶哩!”然后就笑。鹞鹰在他们头顶上飞,大雄和黄狗“桩子”也颠颠儿地跟在后面。
晚秋时节枣核天,早晚凉晌午热。毒毒的日头将海滩照得发黑,象燃烧后铺下的一片灰烬。海水与海滩交接面上泛着一线飘飘荡荡的灰光,使泊在那里的船罩上纵纵横横的晕光,若有若无含混不清。走得近一些时,疙瘩爷老看见了黄木匠那艘灰不留秋的双桅船。他看出这是一艘新船,木头白茬上重刷了一层灰漆和桐油,在日光下泛着白烨烨的光泽。光反照到人脸上象锅里卤过的虾一样呈着酱紫色。登上老船,疙瘩爷又嗅到了很浓很浓的桐油味,他深深吸了一口,要吸到肺叶里去,仿佛吸到了曾经那么熟悉亲切的生活原本气息。黄木匠拿拳头砰砰地敲打着船板:“红松料儿,满可以闯荡几年!”疙瘩爷说:“好船,好船,肯定经得住浪颠啊!” 黄木匠颤索索从怀里抖两面小三角旗,递给疙瘩爷:“这是你老弟的差使啊。”说着便让大雄放松桅。疙瘩爷接了旗有些受宠若惊,手掌上仿佛燃着一篷渔火,咿咿嘎嘎倒下一根大桅,又一阵咿咿嘎嘎响,两条大桅躺下来,疙瘩爷神气庄重地将两面三角旗系在桅顶,嘴里念叨着:“你们爷俩日后行船,满舱满舵顺风顺水呀。” 黄木匠响脆脆应着,恰好合了潮的韵律。黄狗“桩子”也随人抬头望旗,欢欢快快叫着……
“麦支书,麦支书……”
疙瘩爷的视线从旗移至海滩,看见村委会办公室的四喜在叫他。他原想挂完旗跟黄木匠到蛤蟆滩舒展舒展。见四喜找他就烦声烦气问:“又咋啦,评议小组下午不是走吗?”
四喜说:“又来一拨儿。”
“哪儿的?”
“说是考查冷库。”
“好吧,俺就去。”疙瘩爷摇摇晃晃走了。
村北有一片暄虚虚、光秃秃的碱窝窝地。疙瘩爷说就将冷库建在那里。他领着县里派来的技术人员去勘测。碱地的北边是一片方圆十几里的大草泊。密密匝匝的铁杆芦苇漫漫懒赖铺开去。芦叶转成青白色,顶端胀胀地孕起芦花,清风里纷纷扬扬舞起一片白。芦荡里隔三岔五亮出水汪子,落叶、腐草、烂鱼、蜉蝣浮在水汪里,经火爆爆日头蒸晒,腾着沤沤馊馊的臭气。疙瘩爷先将三位技术人员领进草泊。他还有更远大的设想,建完冷库,他将投资在茫茫草泊里开发人工养蟹基地。河水与海水杂交精养的螃蟹,既有海蟹的鲜嫩又有河蟹的幽香。他要同行家核计核计,既不破坏芦苇资源,又要规规整整地挖出蟹池。眼下关键的关键是怎样确定道路的位置。这条道疙瘩爷将它比喻成网上的纲绳,纲举目张。
一条银蟒一样的渠,一条看泊老人踩白了的蛇一样的小路,弯弯曲曲朝深处钻去。疙瘩爷望着草滩,踌躇满志地昂着头,走到深处时已是热汗涔涔,浑身水涝涝了。三个肩扛标杆尺的城里人更是走不惯脚下的羊肠路,走走停停,喘喘吸吸,被疙瘩爷甩在了后边。远远地,疙瘩爷喊:“伙计们,这儿有一口老井——”三位技术员忙急煎煎摇晃晃挪过去。一个歪斜松散的草铺子旁,有口黑洞洞的井眼,井口有缸口粗,疏疏地冒着凉气。疙瘩爷螃蟹似地趴在井口,将脑袋伸进去,黑幽幽看不见水位,便吼了一通。湿漉漉的“唻唻”声就从井底弹回来。一位戴眼镜的技术员说:“这口井是个极好的座标点,横的,也包括纵的。就看井底深度和水底标本……”说着又咕咕叽叽与那两人唠起专业话。
疙瘩爷怔怔地看着,从兜里摸出村里待客用的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