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1)
他知道,这也许纯粹是自我安慰,甚至是自我欺骗,但是这么想着,心里便能好受一点,有时连脸上都能情不自禁地绽出一丝笑来。
繁重的体力劳动,每天都把他的精力全部榨去,使他无暇去做更深的思考。杜卫东每天还是那么冷冷的、有意的在加大他体力的消耗。他心里的火儿已经越积越旺,不过他明白,杜卫东并不是他的直接对头,他不过是一杆枪,使枪的是那个田保善,至于这个封建把头干吗要这样和他过不去就不得而知了。他私下里琢磨,也许是他没有像其他犯人那样俯就他;也许是他身上那点儿不和其他犯人同气合群的孤傲劲儿刺激了他;也许仅仅是出于一种折磨新犯人的虐待狂的习性。连着一个星期,他咬着牙干活,田保善越整他,他反倒越发狠地不愿屈服,不愿逆来顺受。他的手掌心被小车的铁把磨得血肉模糊,有时累得几乎一松劲儿就能昏过去,但他仍然支撑着,支撑着,连他自己都惊奇,在他缺乏锻炼的筋骨里,何以能迸发出如此巨大的韧性和耐力来!
人很快就瘦下来,瘦得脱了相,筋骨历历可数,手抚在上面,只能觉到隔着一层薄薄的皮。伙食又差得要命,菜里没有一点油水。这也难怪,这几年连南州市都见不到什么菜,更不要说这个主产粮食的劳改场了。他最恨的是每一次到开饭的时候,田保善便以杂务的身份支派他出去干这干那,等回来,饭盆里常常只剩下一个窝头或者半碗高粱米了。晚上睡觉也睡不好,郑三炮和杜卫东故意从两边挤他,翻个身都别扭,也亏了田保善安排这个铺位的苦心。饥困交加之下,他常常虚得两眼发蓝,差不多每一车土都要经过拼命挣扎才能推上通向制砖机的小坡。因为饿,吃饭吃得太急太猛,他的胃又开始捣乱,腹内常似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搅动,疼痛越来越多地耗去了他要用来干活的体力。
这一天上工,他照常歪歪扭扭地走到那辆小车前,田保善突然拦住了他。
“从今天起,你装土吧,杜卫东推车。”
他警惕地看了一下那张阴险的老脸,放下了车子。
林士杰笑微微地把那张大疤脸挨近了他,嘴巴里一股子口臭味儿直窜他的鼻子:“喂,小家伙,轮你报仇了。嘻——”
杜卫东一脸丧气,蔫蔫地把车子推到周志明面前,等他装土。
他装了一平车,便直起了身子不装了。从感情上讲,他倒是真想报复杜卫东一下子,出出前几日的恶气。他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想到自己到底是个共产党员、公安干部,不能随了他们的样子行事,连点正气也不要了。
杜卫东却完全是一副挨打的面孔,戒心十足地望望这一车平平松松的土,凝聚着警惕说:“装不装啦?不装我可推了啊!”
“推吧。”他态度随便地说。
杜卫东迟疑着把交叉抱在胸前的手放下来,走到小车跟前,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一提把推走了。
郑三炮在一边直嘬牙花子,“嘿!你小子怎么那么蠢呐,他前几天怎么给你装的?还不趁机会整整兔崽子,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
他不搭腔,杜卫东把空车推回来,他还是那么平平松松地装了一车。
田保善提着把铁锹,阴阴地踱过来,说:“这车装得太少了吧?”
他一翻眼皮,答道:“别人不都是装这么多吗?再多装,他顶得下一天的活儿吗?不信你来试试,我给你装。”
田保善给噎得僵在那儿,也没法发作,只好咧咧嘴说:“行,行,你还够仁义的。”
郑三炮用铁锹在土块上打着拍子,哼哼呀呀地念道:“面无四两肉,此人必难斗……”周志明知道是在骂自己,装做没听见。到了晚上收工的时候,他悄悄去问卞平甲,“田保善今天怎么黑上杜卫东了?”卞平甲看看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