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行仿佛已经达到了十分虚幻的境界,那就是一种漪涟似的缥缈而上的涌动,所以,她并不害怕接近他,甚至在外侧,在端详他那张倍受折磨的脸时,她寻找觅到了一种柔情。所以,在一个夜色弥漫的午夜时刻,她披着深玫瑰色的披巾,它当然只是道具,可也是饰物,当她迎面朝着他的车灯走上前去,她猛然倒下了,他及时地刹车——这就是被方姨控制并制造的相遇。
她倒在他的车轮旁边。只差一点,车身就有可能撞击她的两肋,撞击到她的子宫或脚踝,然而,她提早前倒下,他及时刹车,避免了一场车祸,他扶她起来,她佯装昏迷着,在车灯之下,她的披巾裹住了她的上身。
就在他送她到医院的时候,她醒来了,她轻轻地晃动了一下脖颈,然后低声地背诵着方姨为她编撰的下列台词:我终于能够与你单独见面。我等了你很长时间,每夜,只要你去咖啡厅演奏,我准到场,我是你的观众,我已经溶入了你的萨克斯间符中去,哪怕我在你的车轮下丧命,我也心甘情愿。
车子停在奔向医院的途中,仿佛停在她倾诉声中,萨克斯手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面颊,仿佛在抚摸一种经腻的瓷花瓶,她在说话,当然,在她倾诉之中已经不知不觉地变幻了方姨的语词。在她的抒情似的叙述之中,她开始溶解着潜游在她心语中的哲学以及内心的孤独、无助和忧伤,因为从她嗓音中突然激起了灵感,它恰好是萨克斯手一直在苦苦寻觅的那种音符。
她当然不是进入咖啡厅中那些普通的听众,她的语词对他是一种吸引,他一辈子演奏一种叫萨克斯的乐器,一辈子沉溺于一种黑色的忧郁和神经质之中,并且一辈子寻觅着,同时也在颠覆着命运。所以,他被她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迷住了。夜色弥漫进车窗,他把她送到街中央,她不出卖自己的住址,几天前,她们已经离开了五星级酒店的客房,方姨说:“我们还是住两星级酒店吧,我苦苦挣钱经不起那只从收银台伸过来的手的折腾。”她们住进了两星级酒店,她在今夜给他留下了电话,那是方姨手机的电话号码。她一回到客房,方姨就掐 灭了手中的一只香烟靠近他说:“我知道,他容易动情,这是你我可以惩罚他的时刻。”
接下来是见面,第二天,萨克斯手就给她来了电话约她见面,而此刻,方姨说我们又要启程了,让这个好色的萨克斯手沉溺于神秘主义的光环所笼罩的世界中去吧。这样,他已有的世俗生活就会慢慢地变质。现在,让我们回去,老板不是等待着与你结婚吗?让我们回到他身边去。去看看他为你设计的婚房,然后披上婚纱……体会一下婚纱的美妙……就这样,方姨已经准备好了返程的飞机票。
而此刻,电话响了,方姨靠近她的手机,她一直在等待,她的第二任丈夫打来电话,她喂了一声,随即把电话递给李水珠说:“要神秘一些,要用精神折磨他已经有的幸福生活。”于是,从李水珠的舌苔之中的弥漫出一种像诗一样的游絮,它喷溅而出,已近中年的萨克斯手在电话那边说:“我的女神,你是我梦中的女神,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她只是充当了一个勾引者的角色,就像蝴蝶勾引了树枝,然后就飞走了。这个小小的计谋使方姨看上去很满足,她的神色满足又忧伤,像一只幽暗的水瓮蕴存着无限的、饱满的水质,而它的幽暗罩住了水瓮,乃至于它的花纹都在摇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