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米,特别是凉拌红萝卜丝,上面浇了平时不会有的香喷喷辣滋滋的辣椒油。但母亲不管我们有多馋,都不让我们先动筷子,通通赶出房间,让我们在冷溲溲的堂屋或天井站着。她一人在房内,天知道在干些什么,嘴里心里念叨着什么。母亲说不这样,祖先会不高兴。
“祖先都不在了,啷个会知道?”我不识好歹,姐姐哥哥们都闭嘴不说,我偏要说。
“乱讲,祖先这阵子就在我们边上站着。”母亲恨了我一眼。
等一家人可以坐拢在桌前,母亲指着桌上碗筷说:“你们看,刚才筷子头朝外,现在头朝里了,祖先来过了。”
“来过了。”四姐附和。
“六六,你拿筷子改不改?”母亲逮住了我。我举着筷子,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状。
“你看,筷子不能握在头上,在头上,你以后会离家远走,再也回不来。你拿近点,这样就总会呆在父母身边。”
我的手移到筷子中部。
“不行,这样也不对,你耳朵生翅膀了,总听不见我的话?不能叉开筷子,叉开了,你守不住钱,会一辈子穷。象这样,拿稳,大拇指和二指压在一块。看你。教都教不转,得了,你今天先吃饭,明天给妈改过来。”
姐姐哥哥端着饭碗,埋头吃他们的饭,象未听见一样。
一到清明节,父亲有时一人,有时也带上我和五哥去山坡挖清明菜。小心摘,留住根。他说这样明年我们还可以摘到,饿肚子那几年就是连根也吃了,到现在野菜越来越难找。
这种野菜,奇怪极了,只在清明节前鲜嫩嫩,过了节就显出老相,即使是清晨露珠亮亮地滚动在菜叶上,也那样,有点象女人的生命。它叶不大,也不宽厚,生有一层淡白色的毛,茸茸的,一小棵一小棵。用清水洗净后,切碎,放入和好的面粉里搅混,用手拍扁,一个挨着一个,放在炒菜用的铁锅边上。待锅底水干,便揭开盖,把锅倾斜地在灶上转动。熟的清明菜有股清香,粘粘连连的,有个好听的名字:清明粑。
父亲叫我们吃清明粑时别说话,他的严肃劲和母亲祭祖先时不一样,有种让我们畏惧的东西。父亲远离家乡浙江,在战火连绵、生死未卜的行军途中,遇到乡亲,才知道了父母早已去世,他的祖先之魂,太远了一些,不容易召到飘流它乡的儿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