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2
天我带了书包,说不定会遭到检查。我一走出图书馆,就蹬蹬蹬往三楼跑,一口气儿跑到三楼那教室门口,想在门口堵住他。可是教室里静悄悄的,熄着灯。几分钟后还不见他出来。我推开门一看,见他的影子正站在窗台上,由于窗子的推轴锈了,只能开到一小半的程度,他没法儿钻进来。我赶紧跑过去,从里边替他推开了另一扇窗,帮助他钻了进来。幸亏是晚上。否则他早就被发现了。他说:‘谢谢你。’我说:‘不用谢。谁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都会帮助你。你把钱还给我吧,那是我这个月的生活费。’他问:‘什么钱?我不明白你的话。’我说:‘你借的这本书中,夹着我的一百元钱。’我把‘借’字,说得很强调。他一翻书,果然翻出了钱。他又说:‘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的。’我说:‘我相信。别解释了,快离开这儿吧!’我接过钱,转身便走。虽然我们说话时离得很近。但我却看不清他脸上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事实上我始终垂着目光,并不敢正视他一眼。仿佛偷书的是我自己。回到宿舍,我的心还怦怦乱跳。我有些暗暗后悔自己的做法。觉得无形中,我也参与了他的盗窃行为似的。但我还是下决心,只要不被查问到头上,对什么人都不说这件事。好像也是在为自己保密似的。以后我又见过他几次。他总是远远地就绕道而行。躲不开,则点一下头,加快脚步与我匆匆擦肩而过。忽然有一天,我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也写了一首诗,装在信封里,填上他的名字,寄给了文学社。其实完全可以直接送去,但我思忖再三,还是采取了寄的方式。并且,在诗的下面,还注了一句话——‘你认识我。因为我帮助过你。’分析起来,在我的潜意识中,一定闪过一个可耻的念头,那就是何不利用他一次呢?你看,我什么都对你讲了,你不至于鄙视我吧?”
我说:“不会。我觉得这一切都挺孩子气的。”
“孩子气?你这么认为?可不,就是太孩子气了嘛!”
“几天后,他把我邀到了文学社。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情况之下,他和我面对面坐着,郑重其事地谈我的诗。他问我:‘你自己觉得你的诗如何?’我谦虚地说:‘写得不好。我刚开始对诗发生兴趣。’他说:‘我同意你的看法。现在请回答我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把自己明知写得不好的诗寄来呢?而且为什么偏偏寄给我,还要加上那么一句话呢?’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面对面地问我这样的话!我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让我替你回答吧,’他盯着我的眼睛,低声地,但却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你想利用我,是不是?’我觉得全身的血一下子都涌到脸上了,霍地站起来,恼怒地说:‘你诬蔑我!我才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他说:‘你别冲动。如果你的确不是我想像的哪种人。这件事就好办多了。我现在正式把你的诗退给你。我们虽然办的是个小小的油印刊物,但也是有水平线的。’我一把从他手中夺过我的诗,三下两下,撕得粉碎,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走。在门口,我气势汹汹地对他说:‘你完全是做贼心虚!’他冷冷一笑,说:‘这话可能也同样适合你。不错,我做过一次贼,可是此刻并不心虚。’我跑出去,又羞又恨,气得躲在一个背人的地方哭了一通。我想我得把我的诗找回来。一片碎纸片儿也不能留在那儿。万一又被他收集起来,以后有机会就拿出去示众,既贬低了我,同时又证明他的原则性呢?我才不给他机会!这么一想,我又回去了。他果然已在粘我撕碎的那几页纸。我冷笑着说:‘我想到你这一手了!所以我又回来取我的诗。你白白效劳了不是?’他有些困惑地瞪着我。不待他说什么,我夺过自己的诗便走……”
母亲给她送了一杯茶进来,转了个身,却不马上离开,分明也很想坐下听听。
我说:“妈,厂里放电影。你闷了,就去看电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