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鸟.2
同宿舍的几个同学全在,他们都用一种猜疑的眼光望望我,或者望望他。
“你现在有空儿吗?”
他表情复杂。
我回答说有。
“我想请你去吃夜宵,去不去?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请你吃夜宵了……”
他对宿舍里的任何人都不看一眼,目光只盯着我,目光格外阴郁。
同宿舍的同学们保持着各自矜持的未闻未见般的沉默。我知道他们内心里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并没发生什么变化。他们只不过不愿招惹他。他当时那种样子肯定使他们觉得,哪怕一句被他认为稍微不敬的话,都可能使他感到无端地受了轻视,受了伤害,受了刺灼……
我立刻回答——去!
依旧是在五角场,依旧点了五香鸡头佐酒。
我试探地关心地问:“你父亲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吧?”
他低声说:“他死了。”
说罢,继续细微地啃一个鸡头。
我不禁“哦”了一声。
“是自杀的。”
“……”
“其实他陷得并不深,并不会把他怎么样,完全是因为他自己太想不开。”
他喝了一口酒,有滋有味地咂鸡头。
我将我的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一只手上。我希望他能体会到这是一种出于友情的表示安慰的小动作。
他却似乎困惑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是在说——我不需要你这种表示,我不在乎。任何情况下,大鸟仍是大鸟。
我倒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了。
“再吃一个吧,难道你真的不爱吃?……这家的五香鸡头最好吃。”
末一句话,他是低声学毛主席的语调说的。我认为他真是学得像极了,肯定他自己也是无比自信地这么认为的。
他朝我眨眨眼,似乎很快意地笑了笑。
我也笑了笑,抓起了一个鸡头,学他的样啃着咂着吮着。
我暗暗惊讶于他伪装出那种快意的技巧。
他又喝了一口酒,转动着酒杯说:“人惟一命,就是那么一回鸟事。所以,该享乐便享乐。宁富贵十日而死,不寒酸百年苟活。”
我慎赔一笑而已。
他用筷子梢指饭店里的一位服务员姑娘说:“瞧,那女孩儿在望我们哪,姿色不俗是不是?他日得志,我要娶她为小妾……”
我以为那一天他必会一醉方休。那一天他却喝得很节制,也未频频对我劝杯……
我们离开那家小饭店时,雨比来时下得大了。仍像来时一样,他撑着伞。他尽量使我不被雨淋。他的个子太高于我,遮护了我,他就只好把他自己奉献给雨了。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学校,他的衣服已全湿了……
他辞校那天,相送的人不多。我当然是不多的人中的一个。他从车窗探出身同我们一一握手时,哭了。泪潸潸下,NFCDB欷有声。
我第一次见他哭。
列车开动时我仍握着他手,我随列车跑了几步对他说:“你来信!”
他没给我写过信,起码是我没收到过他的信。直至我毕业的一年时间里,我不曾知道过他的详细通讯地址,别人也不知道。他如泥牛入海,仿佛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了。有一位老师知道过他的一点点情况,说他返部队后很快便复转了,却不知是自愿的还是不得已的。又说他复转后归原籍了,在县上某中学当老师,却羞为师表,工作得并不怎么受好评。那位老师对自己所知道的一点点情况的确切性也无把握。不过我还是从他那儿抄来了不确切的通讯地址,给大鸟接连发了几封信。发出的信也如泥牛入海,杳无回音。
于是我更加回想起他为人的某些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