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1
由于白天下雪,那挺美观的楼钟的两根针并未吸收到多少阳光,所以这会儿也就不怎么绿。但依稀能望得清——快十一点了。
俱乐部对面是“快乐斋”——麻老五开的私营饭店。麻老五的老婆当女老板。往日那里一直热闹到后半夜。男人们常到那里喝酒。耐不得家中寂寞的女人常到那里凑男人们的趣,卖些便宜的风情。有时还放录像,《鹰拳刁手》或者《红粉兵团》什么的。不是武打,就是凶杀,再不就是恐怖。却从来也没放过“黄的”。肯定麻老五是有“黄的”,但绝不公开放。任多少人死乞白赖地求过他,他也不放。麻老五在这方面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他是不会公开给自己找麻烦,使谁抓住把柄的。可能因为下雪,今天那里早早地黑了窗。但高挑在门前的幌子灯,却亮着。像一只巨大的血红的独眼,眈眈地瞪着离家逃债之人。
是啊是啊,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这个逃债的党支部书记无比惆怅地想:怎么不是麻老五的村子了呢?满村尽是麻老五的恩德的明证啦!当了二十多年党支部书记的自己,他的恩德又体现在哪儿呢?细想想,扪心自问,是没有啊!即或曾有过点儿,也早被人们遗忘光啦!也被麻老五的财力带给这村子的非常实际的好处给覆盖了!如同一床漂亮的绸面儿大花被覆盖住了千疮百孔的破炕席。共同富裕——从打解放后,他就带领全村人天天念这个经,哼这个调,从互助组时期到初级社时期到高级社时期到人民公社时期到几年前包产到户,他自己没能够富、别人也没能够富。富?一直受穷着哪!倒是麻老五发现了山里有煤,于是不但麻老五咣当一下富得抖抖的,全村人也都跟着富了起来。可不是他这个党支部书记发现山里有煤的,能怨得着他吗?这不过是种运气啊!麻老五的运气好,麻老五就该夺了他这个党支部书记在村中的地位和权力吗?而公社的党,县委的党,他的一切上级党,竟干瞧着麻老五骑在他脖梗上屙屎撒尿不管不问!居然还奖给麻老五一面锦旗,上面绣的是——“致富能人”!
唉唉,我的党哇党哇,我的亲娘老子哇,难道说你像大姑娘撇一个私生子似的,一甩手就把我耿福全撇掉不要了吗?……
他内心里涌起一股大悲大哀,眼眶便有些湿。
村里那些被“结扎”了的男人和被带上了环儿不许怀孕不许生育的女人,包括麻老五在内,恨的可不是共产党,而是他耿福全!
村子里传来了一声鸡啼。
女人似乎并不急于赶快逃,呆呆地望着村子,望着家院,惴惴地问:“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是鸡打鸣儿。”
“嗯。”
“是母鸡打鸣儿。”
“嗯。”
“像是咱家的母鸡在院子里打鸣儿。”
“闭上你那臭嘴!”
他从内心里往外一悚。
半夜鸡叫,分明已属不祥之兆!还是母鸡,还是自己家的母鸡……
钟响了。
“牢记,牢记……”
“走!”
他猛地转过了身。
“快活斋”血红的独眼,仿佛不怀好意地咄咄地目送着他们在“塔头甸子”里磕磕绊绊,跟头把式地仓皇而去,渐渐被夜的黑暗所吞……
县城小火车站候车室里,一对儿年轻夫妻互相依偎着,坐在白油漆漆过却被种种肮脏所污的长椅上。这是一个不大的小县城。就是通常被人们说成是“一条马路,一个警察两只猴”的那类小县城。猴?这地方根本没有过公园或动物园,便没猴。连耍猴的也没在这个地方出现过。所以这个地方的人们大抵没见过真猴活猴。警察却不止一个。他们的姓都挺古怪。一位姓那,一位姓漆,一位姓果。这地方满汉杂居,汉人管文治,满人管法制。每日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