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言.1
切地说他那一种立场是发自内心的。听了一位位发言者的发言,他却不想发言了。因为在听的过程中,他头脑中形成了另外一种想法。而听了主持人的话,他又觉得不发言不妥,也不好。连给机会公开表达态度和立场若都不表达,那自己究竟干什么来了呢?那不是比根本不参加会还显得态度暧昧了吗?
主持人看出了他内心有犹豫,鼓励道:“到会的都是共产党的朋友,新政权的支持者。建设伟大的社会主义新中国、新政权日后还须仰仗诸君的种种协助。别有什么顾虑,还是和大家交流交流改天换地的感想吧!”
于是柳不再犹豫。
他以他特有的,慢条斯理的语调说,他也是带来了一个日记本的,日记本上也是写下了几首盼望解放军的全国胜利,诅咒蒋家王朝加速灭亡的诗句的,也是打算当众朗诵一番的……
“但是……”
他举起了他手中的日记本,缓缓撕为两部分。
那一时刻,一切的人是怎样的惊愕可想而知。
气氛一时变得极为凝重。甚至,顿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在场的中共党员们的表情,刹那皆呈现出势不可免的大论战之前的严峻。
他接着说,自己实际上是一个“改良救国”主义者。改良之对象,自然是国民党的政府。自己所以为的改良之策,自然是社会学。由此,足见自己从前政治上的幼稚和浅薄。而新中国诞生了这一事实教育了他,使他终于开始明白——只有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暴力的革命,才能推翻蒋家王朝的统治,才能救中国。从此时此刻起,他将做中国共产党的伟大事业心悦诚服的、矢志不渝的追随者……
他说,中国共产党为了它的事业的成功,牺牲了千千万万的优秀者。他们面对屠刀和枪口所表现出的高贵气节,确乎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是诗性的。而自己,白天明智地回避开校园里的白色恐怖罗网,极其个人主义地埋头读书,以图自己日后的成名成家;只不过夜晚回到了宿舍里,插上门,拉上窗帘,才在日记里写下几行红色的诗句,而且还觉得将日记藏在什么地方都不够安全……既然如此,这样的诗句,无论今天看来多么红色,多么革命,读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又能有几分感人可言呢?所以他改变了想法,决定不读了,决定把日记当众撕了……
他说,一想到那些为新中国之诞生抛头颅洒鲜血的革命青年,中国共产党英勇无畏视死如归的志士,在新中国成立以后的全体人民的大喜悦中,自己的崇敬尤其难以表达,自己的惭愧尤其难以形容……
“我想,同是中国青年,我其实是一个最该羞于谈‘革命’二字的人。我对‘革命’这一件血流成河前仆后继的大事情,什么都没有做过。中国北方的父老乡亲,也还心甘情愿地将最后一位亲人送上了前线,将最后一把小米双手捧送给了前线,而我呢?我其实是连与人民分享全国解放之喜悦也是不配的啊!……”
于是他缓缓转身,毕恭毕敬地面向墙上的马恩列斯毛的画像,连鞠三躬。
他的发言,首先赢得了党团员们极其热烈的掌声。
主持会议的人,情不自禁地离开坐位,大步跨到他跟前,紧紧拥抱住他说:“哎呀,哎呀……”
主持会议的人竟一时寻找不到适当的词汇来评价他的发言——他这个最后发言的人,发言得实在太好了。
主持会议的人满眶感动的泪水。
他自己也满眶泪水。
那是百分百真诚的泪水。
然而此后,不少同学和老师开始疏远柳了。也许,在他们的心底里,还不同程度地对柳产生了鄙夷。他们都是带着日记本参加过那次座谈会,并宣读过日记里的红色话语或朗诵过日记里的红色小诗的人。
如果柳不当众撕毁他的日记就好